人间总不如意,世上没几个人开心。
夏一杰忽然张口问道:“子窈给那孩子起了名?还姓沈?为什么?”
沈要于是凉冰冰的嗯了一声。
“就姓沈。”
他很是不耐的重复道,“姓沈怎么了。”
夏一杰一瞬微哑。
是时,天光正好,营帐之外,照样有小孩子的笑笑闹闹吵吵嚷嚷,就仿佛,眼前小盒里装的不是一捧孩子的骨灰一般。
然,前些天,沈确分明还是那群吵闹的小孩子里的其中一员。
一时之间,夏一杰实在觉得有些委顿。
“我不是嫉妒。”
他说。
“而是我猜,你和子窈应当都没听过一个说法——你们俩现在还没有孩子,就最好不要在外捡些猫猫狗狗的小孩子乱起名,哪怕要起,也不可以用自己的姓氏,据说那会抢了你们未来孩子的命数。”
沈要冷然问道:“他都死了。他抢什么。”
他其实问的并没有什么不对,却只有一点疏漏,便是他忘记了一个死人在人心中的分量,远远不止一把骨灰的重量。
夏一杰于是道:“梁耀也死了,可他死后抢过你的东西也并不少。不止梁耀,哪怕是子窈的哥哥姐姐们,那些死了的人,从你那里抢走的子窈甚至会比梁耀还多。这一点,你难道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吗?”
他难得一见的一针见血,却话里话外都几乎不见任何一丝恨意。
这也许是他唯一可以胜过沈要的地方了。
所以,他根本没道理遮遮掩掩。
只不过,他平生的确欺瞒萧子窈无数,无论是与她的情意或是为她做过的事情,从来都是遮遮掩掩的。
他甚至连如今也不例外。
喜欢的是白月光,睡的却是红玫瑰,就连表白前夕也闹得很是不堪——他分明是从小金铃的房里走出来的,然后才跑到公馆去向萧子窈表的白。
偏偏,晚来风急。
他来得到底还是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如此这般,留给他的,便只剩下冷风拂面了。
他至今难忘那块毛玻璃后面的两只手。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沁这血也浸着汗,抵死纠缠,欢愉如禽兽。
——好在,她的手上并没有戒指。
夏一杰心想。
然后,日子又是一日一日的翻过去了,天色已晚,沈要比他抢先下职。
他偶尔也会听到些下面人说的小话,好的坏的都有,说的大多都是沈要,说他原来也并不全是个没心肠的混账,不过是唯一一点心思都放在了女人身上罢了,更何况,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说不清的,说丢人也不丢人,说不丢人也丢人。
夏一杰既爱听也不爱听这些八卦。
其中的缘由多简单,他自然是不太爱听沈要的事情的,却独独爱听那些事情里的萧子窈——之前有人说瞧见军长夫人在营里陪孩子玩,沈军长便躲在帐子下面偷偷看了她整整一个晌午,结果再一看公文,上面居然连一个字都没动过;还有说军长夫人强拉着沈军长陪孩子一起玩的,玩的是做动作猜词语,几乎是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一向面无表情的沈军长,竟然真的会无比听话的、却又一脸冷漠的同几个小孩子模仿起一只动耳朵的兔子来。
“沈军长?学兔子抖耳朵?”
是时,一个卫兵听罢,便觉毛骨悚然,于是凉飕飕的说道,“你倒是命大,看到了这些,居然没有被军长拖出去枪毙。”
那人就说:“你懂个屁!你管沈军长学什么呢?人家可把自己的媳妇儿逗得有多开心呢!军长夫人本来就漂亮,那一笑,哎呀,脸就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可好看了!”
“那要是沈军长没把手脚比画好,输给小孩了呢?”
“那就谁赢了夸谁呗。”
那人又道,“军长夫人那阵子天天来城北,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她对谁都好,小孩子赢了就夸小孩子,沈军长赢了就夸沈军长,我觉得她要么可以去训狗,要么可以去做保育员……反正,你们别看沈军长当时满不在乎云淡风轻的,我猜他背地里肯定连头发丝都在努力和一群小孩较劲。”
每每此时,夏一杰便只管听着。
恍惚之间,他似乎隐隐约约都能看得到萧子窈的笑眼了,与旧时那般并无二致,他与她也曾玩过比画手脚的游戏——萧从月站在她后,手里举着一张白纸,上面是白纸黑字的三个大字,林妹妹,他于是想也不想的就指住她道:“你是我的什么?子窈,你是我的什么?”
萧子窈诧异不已,却又觉得好笑,边说:“夏一杰,你犯规,这种游戏是只能用手脚比画的,不可以开口说!”
如此,他便坚持不懈的望定了她去。
只不过,直到最后的关头,萧子窈到底还是没有猜中。
“哎呀,你比画林妹妹,就做几个弱柳扶风咳嗽的动作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指着我?我又不是林妹妹!”
不。
你是的。
夏一杰心想。
你是我天上掉下的林妹妹。
可他却从未将此话说出口过。
于是,暮色四合了。
夏一杰这几日都住在外面,借口只说是为了方便出行,很有点儿光明正大却又不敢公之于众的意思,所以总是故意拖延着点钟下职,倒也不全算是沈要硬压着他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