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恒雪漆黑的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眼波从庭院里欢快跑跳笑闹的三个孩子身上,转到一脸懊恼的许言邦身上。她偷偷抿嘴笑了笑,又收回视线,看向庭院里的白雪皑皑,轻声道:“许二哥这样说就对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显男儿本色。就算不是我,是别的女子受到这样的欺侮,许二哥也会这样做的。”
许言邦心里咯噔一下,总觉得杜恒雪这话说得怪怪的,让他听了,有股胆战心惊的感觉。
“雪儿,我……”许言邦着急地想解释。
杜恒雪立在回廊之下,身上宝蓝色缂丝灰鼠披风和同色貂鼠昭君套,在白雪的映照下,越发蓝得发紫,看得许言邦眯起双眸,耳边只听见杜恒雪软软的娇声细语,“许二哥,当初你不许我姓许,也不许我做许家的姑娘,当初我很气你,但是现在想来,你做的是对的。我本来就不是许家的姑娘,更不姓许。”说着,对许言邦还福了一福,真的是很诚心的样子。
许言邦听见杜恒雪说当初的事,本来脸色大变,还以为杜恒雪要跟他算老帐来了,结果看见杜恒雪的神情语态,都不像是作伪,似乎真的是诚心诚意感谢他,不由更加狐疑,偏头问道:“你……真的不生气了?”
杜恒雪抿嘴笑道:“以前确实是生气的,很气许二哥,还想着这辈子都不要跟你说话了。”
这话听得许言邦心里又酸又甜,还带着一丝丝麻酥酥的痒头。愣愣地看着杜恒雪,心里眼里都是她巧笑倩兮的样儿。
“许二哥你不要不好意思啊。我是说真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多亏了你,才没有让我酿成大错。”
杜恒雪心里想着,幸亏许言邦那会子不许她姓许,不然的话,她要真的姓了许,如今她亲生爹爹回来了,她却改了姓,岂不是大大的不孝?
许言邦却在琢磨。她到底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虽然看她的模样不似作伪,可是那些话听得怎么那么别扭?
两人在回廊上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头去。
“许二哥,听说你辞去朔北都护的职位。以后要做什么呢?”杜恒雪觉得两个人站在这里什么话都不说。实在太尴尬。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许言邦想起刚刚坐上朔北都护位置,却转眼被杜恒霜射断双臂的崔三郎,有些幸灾乐祸地道:“我不管做什么。都是好手好脚。不像有些人,伸手抢别人的东西,却被人跺了手……”说完又对杜恒雪道:“其实你不必谢我。我为你做的事,你姐姐已经加倍还给我了。”
杜恒雪略一思忖,就明白了许言邦说的是什么事。
孙耀祖欺侮杜恒雪,许言邦出手,踩碎他一只卵蛋。
崔三郎软硬兼施,抢走许言邦朔北都护一职,杜恒霜出手,废掉崔三郎两只胳膊,让他再不能从军做武将。
若不是有许言邦帮助杜恒雪的事情在先,杜恒霜也不会做得那么绝。
所以两下比较起来,还是许言邦占的便宜大。
毕竟孙耀祖跟崔三郎比起来,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一个是寒门庶族里面的小官,一个是最显赫的士族门阀里面的精英。
许言邦就算把孙耀祖杀了,也比不上杜恒霜废掉崔三郎两只胳膊所承担的风险和责任更大。
杜恒雪沉吟良久,道:“清河崔家势大,许二哥还是要跟许大人说说,有机会要帮帮我姐姐、姐夫。”
“这你放心,不用你说,我爹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刚我爹还把你姐夫叫到他书房去了,两人正说话呢。”许言邦笑着道。
京兆尹许绍的书房里,许绍确实正在跟萧士及说话。
“士及,你们萧家祖籍是哪里?”许绍和萧士及分别跪坐在一张四足夔纹小条案两边,条案上放着茶具和茶壶,还有一只燃着银霜炭的红泥小火炉。
茶水沸腾,冒起鱼眼泡。
许绍忙拎起茶壶,给萧士及冲茶汤。
萧士及端起小茶盅,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轻抿一口,夸一声“好茶”,然后道:“我们家祖籍洛阳,许大人曾经是洛阳大司马,怎么都不记得了?”
许绍笑了笑,“当年萧家祖上南渡,你们家这一支没有搬走吗?”
这是什么话?
萧士及放下茶盅,正襟危坐,看着许绍道:“许大人,我们家是寒门庶族,跟几百年前南渡的士族萧家没有瓜葛的。”
许绍像是没有听见萧士及的话,自顾自拎了小茶壶,给萧士及的茶盅里续了一杯水,也不看他,低头笑道:“数百前,为避胡人入侵,当时的淮阴县令萧整带着家族渡江南迁,寓居兰陵郡,从此被称为兰陵萧氏,乃是过江南渡的四大侨姓之一。”
数百年前渡江南迁的四大士族门阀,便是王、谢、袁、萧四大家族。
其中萧氏在江南还曾经立国做皇帝,建立南齐和南梁,数代为帝,显赫一时。
就算到了前朝大周,兰陵萧氏也出过皇后,便是大周最后一个皇帝德祯帝的皇后。皇后的侄子萧铣,如今手握重兵,镇守江陵。
细细数起来,都是萧氏一门的显贵。
萧士及听了半天,笑着道:“姓萧的人多,并不是每一个姓萧的,都是兰陵萧氏的族人。许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去查我们洛阳萧家的族谱。我记得我爹说过,我们祖上本来就是从南方迁到北方,跟兰陵萧氏从北方迁到南方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
许绍听了呵呵笑,道:“总是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这个是没错的。”
好吧,如果追溯到这么远,也算是吧。但是这个“五百年前是一家”,就跟“普天之下皆兄弟”这种豪言壮语一样,听听就行了,你要当真,别人都会当你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