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从军三年,又从小习武,他这一脚,力量当然不同一般。
若不是他抬脚踢出去的时候,胳膊上抱着的安姐儿有些心慌,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脖子,软软香香的小女儿让他顿生犹豫,又不想让两个孩子看见太过血腥的画面,才在出脚的时候,只使出了三分的力气。不然的话,以他能跟突厥人肉搏的力气和本事,那一脚肯定要让陈月娇肠穿肚烂、血溅当场了。——在北方的战场上,被萧士及一脚踢死的敌人也不在少数。
但是对于陈月娇来说,就这三分的力气,也够她受了。
她对萧士及全无防备,压根没想到刚一见面,萧士及就赏她一记窝心脚!
上一世的时候,无论“杜蘅”,还是“陈月娇”,萧士及都没有动她们一根毫毛,哪怕跟“杜蘅”最后闹成那个样子,萧士及被“杜蘅”气得几乎吐血,也没有弹她一根手指头。而“陈月娇”,上一世的时候,一直就像个沉默的影子,站在萧士及看不见的地方。
夜深人静的时候,上一世“陈月娇”的情绪有时会浮上心头,能够让这一世占了“陈月娇”身体的“杜蘅”感同身受。那是一股无边无际的寂寞,寂寞到压抑,压抑的深处,却是极度的渴求。就像是酒徒看见美酒,饕餮看见美食,有股欲罢不能的迫切……
可是这一次,在萧士及历险归来的第一个照面,她就被赏了一记窝心脚。
那记窝心脚兜胸踹过来。正正好好踹在她心脏下面一点点的地方,将她踢得倒飞出去,撞在靠墙的供桌上,将那供桌撞的稀里哗啦响。那里的几根肋骨应声而断,痛得她歪在地上,身体蜷成虾米状,四肢近乎抽搐起来。
她知道萧士及一定会活着回来,她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
所以今天甫一见他,她满心满眼都是他,根本没有想过萧士及会这样待她。
春晖堂的下人都看傻了眼。
近一年来。陈月娇作为萧家的大奶奶。沉静温柔,少言寡语,每天只带着两个孩子在后院待着,除了自己的院子。就是来老夫人的春晖堂陪老夫人说话。同时让老夫人跟两个孩子有更多的相处时间。
龙香叶对孩子其实没那么大耐性。当年她自己的三个孩子。萧士及是由她丈夫萧祥生一手带大的,萧泰及和萧嫣然都是养娘和下人一起带大的。她自己当年忙着惶恐,忙着悲戚。忙着自怨自艾,没有多少时间来真正教养孩子。
现在她却有了孙子、孙女。这股感觉让她觉得很奇妙,再加上杜恒霜在世的时候,孩子还小,基本上不许她过多的去杜恒霜的院子里探望孩子。所以越是得不到,就越是稀罕。
龙香叶对平哥儿和安姐儿,还是多投入了几分关心。不过这种关心持续的时间不长,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来做一个慈祥的祖母。所以没过多久,她就有些腻烦了。
陈月娇见天带着孩子过来,也很有眼色。只要她有一点点不耐烦,陈月娇就会立刻带着孩子告辞。
相处下来,龙香叶觉得无聊的时候,有陈月娇,还有两个孩子做伴,她觉得还行,至少不那么无聊了。逗逗两个孩子说说话,跟陈月娇东家长、西家短的唠嗑,萧泰及和龙淑芝又对她是真正拍着捧着,她的日子过得很顺心。
就是有时候看见平哥儿,会想起自己早逝的大儿子,会忍不住哭一场。
而陈月娇就会很大度温柔地在旁边劝解。
在萧家的下人看起来,不仅龙香叶看重陈月娇,两个孩子依恋陈月娇,就连伯爷萧泰及和伯爷夫人龙淑芝,都对陈月娇很是客气。
不知不觉中,陈月娇在萧家说话,已经隐隐有了主母的风范。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大度柔顺的主母,一个照面就被大爷打趴下了。
春晖堂上的下人脸上的神情一时精彩无比。
陈月娇从地上撑着抬起头,正好看见春晖堂前团团围成一圈的下人,都瞪着眼睛看自己被大爷打得起不来身,一时又羞又气,知道自己这一年多来挣的脸面全都给丢尽了。
这些下人看见了自己最狼狈的一幕,以后自己怎么当家作主,在后院支持中馈?
说不得,以后她当家了,要把这些下人统统换掉。
凡是今日站在堂上的这些下人,一个都不能留。
包括老夫人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
陈月娇一边想着,一边巴住了供桌的桌腿,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金姨妈从旁边窜出来,扑倒陈月娇身边,半跪在地上,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你还好吧?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为娘怎么活啊!”
自从陈月娇抱着萧士及的牌位嫁到萧家,金姨妈总有大半年的时间客居在萧家。反正萧士及已经死了,陈月娇是她住的那个院子的主母,金姨妈住在那里,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当是可怜陈月娇年纪轻轻就要守寡了……
龙香叶也被萧士及突然爆发出来的怒气吓得不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站在离供桌不远的地方,瞠目结舌地看看萧士及,又看看在地上捂着胸口不断啜泣的陈月娇,听见金姨妈的哭声,半晌才脸色铁青地道:“你这个逆子!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萧士及冷笑一声,托了托自己胳膊上的安姐儿,让她坐得更稳一些,并没有接话。
对他来说,动手远比动口要迅速。他不耐烦跟人拌嘴,能用拳头窝心脚解决的问题,从来不会再跟人罗嗦。
龙香叶看着春晖堂的下人一个个激动得满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看见大爷回来兴奋的,还是看见陈月娇挨打兴奋的,不由皱了皱眉头。——这样下去,月娇以后怎么在萧家立足?老大回来,以后这个伯爵府都是他,月娇就是妥妥的伯爵夫人。她要主持中馈,怎能让下人看见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龙香叶便挥了挥手,对着堂上的下人道:“都下去吧,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你们的管事婆子呢?不用我再来一一招呼了吧?”
堂上的下人忙行了礼,如流水一样退了下去。
龙香叶就对自己的大丫鬟荷蕊和梅香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把大奶奶扶起来。送到暖阁去?再派一个婆子去请郎中。唉,自从诸郎中去世了,咱们家就没请到什么好的郎中了。”
说起诸素素,自然想到跟诸素素一起葬身火海的杜恒霜。
龙香叶也抹起眼泪。对萧士及道:“你媳妇儿去世了。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也不能把气撒到别人头上。”一边说。一边跟在荷蕊和梅香身后进了暖阁。
荷蕊和梅香一边一个架着陈月娇,金姨妈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
一行人进了暖阁,只留下萧士及、平哥儿、安姐儿。还有萧义,以及欧养娘和知数,候在外面的上房里。
欧养娘和知数这时候才过来给萧士及行礼。
欧养娘满脸羞惭地道:“请大爷恕罪,奴婢没有照顾好大少奶奶。”
萧士及对杜恒霜的下人一向温和,闻言忙道:“欧养娘不必这么说。”顿了顿,又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晚些时候会带平哥儿和安姐儿回老宅,你们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去。——平哥儿、安姐儿需要人照顾。”
欧养娘和知数忙应了,立即回去收拾东西不提。
萧士及就对萧义点点头,让他在外间等着,自己低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平哥儿。
平哥儿正扬着头,一脸孺慕,又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萧士及想了想,将杜恒霜的牌位给安姐儿抱住,自己弯下腰,伸出另一边胳膊,稍一用力,将平哥儿也抱了起来。
两个孩子在萧士及臂弯面对面坐着,对这种感觉十分新奇。
平哥儿胆子大一些,问出了安姐儿不敢问的问题,“您……您……是我们的爹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