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详细些。”张之洞催促。
蔡锡勇却有些犹豫。
“你说话向来直爽,今天怎么嗫嚅起来?有什么说什么嘛。”张之洞又催促。
蔡锡勇于是接道:“煤和铁矿石从远处运来,运费很高。”
张之洞不吭声,这是个老问题了,厂址是自己选的。
蔡锡勇又说:“厂子的开支也很大。管理机构是比照官府衙门设立的,部门多,人员多,每月薪俸就要一大笔钱。管理人员都按朝廷官员定的级别,讲究官员派头,办事花费很大。出去办事要吃好住好。外面的人来厂里办事,都要摆席接待,一席就要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银子。我要他们节省些,他们却说官府办事就是这样,我们都是道台级,知府级,不能失了身分。何况,比照官府的派头,我们已经俭省多了。”
张之洞仍不吭声。机构和官员设置依官府建制,是自己决定的。官办企业,就应按官府的体例办嘛。否则名不正言不顺。这样大的企业,部门头脑应该有较高品级,这样对外办事人家才能看重,企业也有面子。
“还有,”蔡锡勇又看看总督,硬着头皮说下去:“炼铁炉与大冶的矿石不配套,炼出的铁质量不够好。”
张之洞皱起眉头。他想起了当初选择从国外进口炼铁炉时,英国技师说要把大冶的矿石送到英国检验,以选择适合的炉子。当时被自己否决了。
“怎么?矿石还要送英国?这要花费多少时间和银子?俄国皇太子就要来参观,时间来不及了。”
“总督大人,炼铁炉与矿石不匹配要影响产品质量的。”英国技师坚持。
“没有那么严重吧?人可以吃细粮,但也能吃粗粮,炼铁炉就不行?我看过国内民间的炼铁厂,什么矿石都能吃,炼出的都是铁嘛。”
“这不一样的,先进的大型炼铁炉与民间的炼铁炉完全不一样的,它只能吃适合的粮食。”英国技师倔强的坚持。
“我想是可以适应的,我国南方人初到北方吃不惯苞谷面,高粱米,可习惯了就好了。”
“不一样的,不一样。”英国技师不知道怎样再解释这个问题,只是一个劲摆手。
“就这样吧,买国外最好的炼铁炉。我想不会有大问题的。”果断地拍板后,自己就忙着处理另一件紧急公务去了。
总督大人终止回忆,对蔡锡勇说:“若毅,你接着说。”
蔡锡勇刚才有些担心,接连揭总督大人的短,大人会不会发火?看到大人仍很镇定,他鼓起勇气说下去:“生产成本高产品价格就高,质量又不太好,销路就不好,这就造成亏损,而且越亏越严重。”他看看总督又补充说:“我们的铁要比进口的铁贵一倍还多些,质量也不如进口铁,用户自然要去买进口铁了。”
张之洞沉默地捻着胡须,片刻后他说:“俗语说:‘媳妇是人家的好,儿子是自己的好’。铁厂就是我们的孩子,虽然它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我们还是要培养它,扶植它。谁家的孩子在成长时没有毛病呢?”
蔡锡勇点点头,但他心里想,只说这样空洞的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张之洞又开口了:“在技术上你再想想办法,提高质量,降低成本。产品销路嘛,我来想想办法。”
蔡锡勇又点头。他心里很高兴,如果产品有了销路,就会收回成本,甚至可以有利润,那样铁厂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蔡锡勇走后,张之洞从衣袋中掏出个铁珠。这铁珠是他在铁厂视察时,从炼出的铁锭中捡的,当时觉得很好玩,又是自己心爱的炼铁厂炼出来的,便揣在衣袋里了,就像热爱家乡的人,保留家乡的一把泥土,一片落叶一样,是个念心。这个铁珠在衣袋里揣了半年多,又总用手摩挲,已经很光滑了。
现在,总督大人对着光亮,仔细看着这颗发出黑色光亮的铁珠。这铁珠不是很好嘛,像颗夜明珠,他怎么就质量不好呢?它不好在哪呢?他又从桌子的抽屉里取出把手枪,这是在任两广总督时打法国鬼子时缴获的战利品。他用铁珠比照铁手枪,此铁与彼铁似乎看不出多大的区别。他又用铁珠敲敲铁手枪,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好听,是此铁发出的,还是彼铁发出的呢?还真不好说。这时有人来办公务,总督大人把铁珠又揣进衣袋里。来人有些惊奇又有些害怕的看看桌上的手枪,总督把手枪也放进抽屉里。
六
夜深了,张之洞仍伏在桌上挥着毛笔写个不停。
若玉送上碗莲子羹,劝说道:“老爷,夜深了,明日再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