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正在昆明湖边闲逛的苏萍和太后身边的一干人看到水木自亲前的探海灯杆上升起大红灯笼,知道太后已睡醒,于是纷纷齐集乐寿堂。因时已入夏,太后起来后吃了一盏太监呈上的冰镇百合莲子,让太监拿来大臣们今天呈递的奏折,看了两本,心烦意乱推在一边,让宫女荣儿递过水烟袋闭目吸了一会儿。
忽然回事太监报称:“宁亲王求见。”太后心里着实厌烦,有什么事早朝的时候不能说,非得大晌午的给我添乱?无奈他的亲王身份在这儿,只好示意苏萍等人去西偏殿回避,她盘腿依着炕桌坐好,说:“进来吧。”
回事太监一声宣,宁王应声进来,叩拜毕侧立一旁。无非是问安、道吉祥,一套废话。
因他是军机大臣,太后不免问了问前方的军情。宁王摇摇头,说:“启禀太后,如今咱们是骑虎难下之势,退又退不得,困守吧,眼看日方屡屡增兵,我军处境堪危。令人困惑的是敌方总能抢占先机,着着领先。”
太后问:“莫非敌方能探知咱们的部署?”
宁王说:“回太后,臣亦有此怀疑,故组织精干人员明察暗访,抽丝剥茧,也发现了一些疑点。”
“噢?你说说。”
宁王说:“臣查得敌国细作已经打入咱们的军国重地,有的已担任要职,因涉及国家安危,臣不敢隐瞒。”
太后说:“有这等事?是你猜测还是确知实情?”
“回太后,臣确知实情,其中两人至关重要,一个是太后身边的苏萍,一个是打入北洋军中的张日新。”
太后闻听此言心头一震:此刻苏萍就在西偏殿,宁王既敢当着她说,看来必有把握,然而这苏萍我一向把她视为肱骨,若当真是敌国的细作,则此事非同小可。细思苏萍平日言行却又不像,莫不是宁王在诈我?事关重大,疏忽不得,于是问:“亲王所言可有什么凭据吗?”
“臣访得此二人都不是中国人。”
“你这不是大惊小怪吗,长得是中国人的模样儿,说的是中国话,怎么就不是中国人了?”太后嗔道。
“太后说的是,只是他们二人在中国都没有家,必是外敌派进来的。”
“这就是你疑神疑鬼了,偌大一个中国,四万万人口,父母双亡的、没家没业的也不在少数,难不成还都是敌国的细作吗?”太后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太后,不是这样说,这二人有学问,与流徙的难民不同。太后不妨问问,他二人家在何处,有无父母,有无邻居,一问便见分晓。”宁亲王不急不躁,倒显得胸有成竹。
太后说:“苏萍进来。”
刚才这番话苏萍在西偏殿听得清清楚楚。本来是极平常的一天,却不料风云突变。这个宁亲王因我在太后面前对他质疑,便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前者派手下劫持不成,如今又恶毒攻讦。可是那天格林夫人走后太后跟我问话,说起宁亲王撺掇太后大办寿典,我说“他出的主意正好帮了敌人”,说这话的时候太后已经屏退了左右,他是怎么知道的呢?至于他指称我家不在中国,忒也歹毒,除非言明我来自21世纪,否则怎么也解释不清,然而这样一来,必被这些愚人视为妖孽。这样一个愚昧的社会用何种残忍的手段处置妖孽,那是连想也不敢想的,所以这一层绝不能说破。至于我家的地址,实说也不行,随便编造也不行,他们会带我去查证,哪个清朝人能承认是我父母?哪个清朝人能承认是我的邻居?
正自理不清头绪,忽听太后唤她进来,一时间六神无主、失魂落魄,只觉得脚下无根,一进来就跪下了。
太后说:“你也听见了,亲王怀疑你是敌国的奸细,告诉他你家在哪儿?”
苏萍说:“回禀太后,臣是中国人。”
太后说:“没问你这个,亲王怀疑你家不在中国,你告诉他,家在哪儿。”
“臣家在北京,团结湖小区。”
太后说:“这不结了吗?亲王还有什么要问的?”
宁王说:“太后,这个地名是假的,北京没有叫团结湖的地方。再者,北京城有东西南北中五个区,哪有叫小区的地方?”
太后名义上是北京人,在西区劈柴胡同〖註1〗长大,然而久居深宫,北京的地名她能知道多少?既然宁王说得这么肯定也勾起她的疑心,于是叫李莲英取地图来。
很快李莲英捧来一份《详细帝京舆图》,在案上展开。
“苏萍啊,起来吧,你仔细找一找你家在哪儿。”太后说。
苏萍看到的是一幅陌生的地图,心里暗暗叫苦。她告诫自己:一定要沉住气,闯过这一关。但越看心里越没底,因为从来没研究过北京的历史变迁这个课题,清朝的地图竟然和现代地图有如此大的差异。
猛然想到清朝的内城护城河基本就是21世纪的二环路或地铁的环线,以此为基准大致判断出自家的位置,大约在朝阳门〖註2〗以东,公交车两、三站的距离上。但在这幅地图上这里没有任何标记。于是用手指了指,说:“臣家就在这里。”说完又在原地跪下。
宁王立刻说:“太后,她指的那一片在齐化门外,都是庄稼地。”
太后问李莲英:“谁家住在齐化门外?叫来问问。”
李莲英想了想:“内务府的小杨子。”于是对在外间听差的太监说:“太后有旨,传内务府小杨子。”
小杨子来了,叩拜毕,仍跪在垫子上。李莲英把情况向他述说一遍,让他站起来。小杨子指着地图说:“奴才家在齐化门外,过了护城河有一片人家,由这儿往东一直到东八里庄就全是麦子地,中间没有一户人家,苏大人指的地方就是麦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