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孙悟空三个正好走进来。那老村妇连忙让人安排斋饭。
屏风后,忽有一个丫髻垂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喷暖气,异果散幽香。
猪八戒问道:“老施主,你们在聊什么?”
那老村妇转了转眼珠子,说道:“我刚刚与大长老说事,说起我的家里人……公姑早亡,与丈夫守承祖业。有家资万贯,良田千顷。夫妻们命里无子,止生了三个女孩儿。前年大不幸,又丧了丈夫。小妇居孀,今岁服满。空遗下田产家业,再无个眷族亲人,只是我娘女们承领。欲嫁他人,又难舍家业……适承长老下降,想是师徒四众。小妇娘女四人,意欲坐山招夫,四位恰好。不知尊意肯否如何……”老村妇转头问玄奘。
玄奘听了,当场一惊,脸色骤变。放下碗筷,念起了佛经。
老村妇又说道:“舍下有水田三百馀顷,旱田三百馀顷,山场果木三百馀顷;黄水牛有一千馀只,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庄堡草场,共有六七十处;家下有八九年用不着的米谷,十来年穿不着的绫罗;一生有使不着的金银:胜强似那锦帐藏春,说甚么金钗两路;你师徒们若肯回心转意,招赘在寒家,自自在在,享用荣华,却不强如往西劳碌?”
但那玄奘也是装聋作哑,不作声,继续念经;孙悟空却知道是计,但却不说;而那猪八戒却是竖起了耳朵,扒饭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沙悟净却是只顾着吃饭。
老村妇见众人没表态,又再说道:“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生。故夫比我年大三岁,我今年四十五岁。大女儿名真真,今年二十岁;次女名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小女名怜怜,今年十六岁;俱不曾许配人家。虽是小妇人丑陋,却幸小女俱有几分颜色,女工针指,无所不会。因是先夫无子,即把他们当儿子看养。小时也曾教他读些儒书,也都晓得些吟诗作对。虽然居住山庄,也不是那十分粗俗之类,料想也配得过列位长老,若肯放开怀抱,长发留头,与舍下做个家长,穿绫着锦,胜强如那瓦钵缁衣,雪鞋云笠!”
说到这份上了,玄奘终于坐不住了。脸上忍忍泛着怒气,随时会发作一般。
而那猪八戒却是停了碗筷,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被那老村妇勾起了心事,就有些坐不住了。坐在那椅子上,似针戳屁股一般,左扭右扭的。就只有孙悟空和沙悟净继续吃菜扒饭。
猪八戒看了一下玄奘、孙悟空和沙悟净,见这三个没什么表示。他也就感觉算了。又拿起饭碗吃饭。
那老村妇见猪八戒有些心思,笑道:“可怜!可怜!出家人有何好处?”
这次,玄奘忍不住了,立起眉毛,问道:“女菩萨,你在家人,却有何好处?”
“这便有诗为证。”随后,那老村妇便念道:
“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
秋有新蒭香糯酒,冬来暖阁醉颜酡。
四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
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说完,那老村妇问:“这些算不算好处?”
“女菩萨,你在家中,与亲人享荣华,受富贵,有可穿,有可吃,儿女团圆,果然是好;但不知我出家的人,也有一段好处。”
“哦?有何好处?”老村妇问道。
“我这也有一首诗为证。”玄奘念道:
“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
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
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
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老村妇听出后面一句是在说她的痴愚,和贪恋凡尘,不想脱世求真。
这气得老村妇当场大怒,喝斥道:“你这泼和尚,好生无礼!我一片好心,留宿你们。还好好招待你们,却是换来如此险恶言语。我又本是诚心诚意地招个上门女赘,并把这些家财家产,一并给了。可又是给你一顿数落。这是什么出家人,比那拿刀拿枪的强盗还可怕,比那拿笔的读书人还可恶。我真是瞎了眼了!”说完,那老村妇便气鼓鼓地离去了。
这下把玄奘骂得不敢出声了。这一想,的确是自己莽撞了;那孙猴子吃完饭,又在啃那些水果了。真就是当看戏一般;那猪八戒却是看了看玄奘,又看了看老村妇离开的地方,又是看了看孙悟空和沙悟净,又狠狠地扒了扒饭;那沙和尚却是也只顾着吃饭,并不想那么多。反正这些事情,听师父的就行了。毕竟这种事情,又不关自己的事。只要能到西方,他才不管别人怎么闹腾。
猪八戒把饭菜都吃光了,也不见玄奘再说话。便想让孙悟空去问问,结果被孙悟空把手打开。他又想让沙悟净去,却被沙悟净让开。
猪八戒搓了搓手,最后忍不住,走上前,扯了玄奘一把,说道:“师父!这老施主告诵你话,你怎么佯佯不睬?好道也做个理会是。”
谁知,那玄奘还气在头上。他猛地抬头,咄的一声,喝退了八戒,骂道:“你这个孽畜!我们是个出家人,岂以富贵动心,美色留意,成得个甚么道理!”
这一吼,把那孙悟空也吓了一跳。但只是愣了一下,又拿起另一个水果吃起来了;一旁的沙悟净手里收拾的碗筷也抖了一下,那些碗筷差点打翻在地。
猪八戒也是不敢再知声,也只能十分委屈地站在那里。
玄奘低头开始念经。孙悟空还是在那里跷着脚吃水果。猪八戒只能站在那里搓着手。沙悟净则在收拾碗筷。
许久,玄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八戒,为师想过了。我们之中,就你凡心最重,又娶过妻。要不,你留在这里吧。”
听了这话,猪八戒顿时便跪了下来。磕头喊道:“师父,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赶我走……”
猪八戒此时冷汗直流。他此时并不是与玄奘不舍,而且因为害怕:如果他现在离开,那他既不算佛教的人,也不算道教的人,还不可能再融入到妖魔鬼怪之中,所以他就成了异类。
想来想去,都是不妥,猪八戒自然是不敢离开玄奘。
孙悟空见玄奘只顾念经,不理猪八戒。便知道玄奘心里也不好受。
孙悟空自己也是劝他们进屋的,也不好刺激玄奘。但这猪八戒也是太不长眼了,要给点教训。便说道:“八戒,我这个做哥哥的,打小不懂得什么情情爱爱,也不知道什么是人间风月。这次的事,就委屈你了。在这里好吃好住,只比那风吹日晒好。哪有什么不舒心的。”
猪八戒见孙悟空如此说,心里冰凉冰凉的。但还是挣扎着说道:“猴哥,你莫要取笑俺老猪了。我以前是对您不敬,但此时我给你陪个不是。但这留下来的事,就莫要再说了……”
刚好沙悟净回来,见此情景,便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玄奘依然念经,孙悟空却开始喝茶。猪八戒只好说道:“沙师弟,帮俺向师父求求情,让师父别赶我走。”
沙悟净听了这话,又是一阵头大,说道:“这事还没完呀?”随后他又看了看玄奘和孙悟空,见那两人都没表示,他也刃不住叹了一口气。
沙悟净也不知道站哪一边了。虽然认识他们这几个人没多久,但这只猪妖还是有些本事的。需然对方说上辈子是天蓬元帅,但自己在上界也只是听说天蓬元帅之名,还没见过,不知真假。但是,要是这次赶走了猪妖,那下次还会不会赶别人?
沙悟净想到这,不禁自己也感觉有些悲凉。他见玄奘似乎已下定了决心,自己也不好违逆。只好对猪八戒说:“二师兄,你就依了吧。况且这荣华富贵,可不对与我们爬山涉水的好?”
“沙师弟你……你……你也这样对我?”猪八戒被沙悟净这话气得站了起来,指着沙悟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