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蝉垂眸,将崔扶延送来的信纸折好,放在摇曳的烛焰上,不多时,这封信就化作一滩灰烬。
宋蝉对孙家的了解其实并不多,只是在被孙家小姐和那个男人掳到孙家作为替嫁的时候听了一两句。
孙家只是俗世中再寻常不过的一户人家,最多就是比普通人家富贵了些,他们是得罪了什么人,才会一夜之间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阖府上下无一幸存,更有意思的是,崔扶延在信中提到,孙家的人在被残忍杀害的时候,是完全没有惊动附近的人家的,甚至打更的人路过孙府前,也不曾察觉到任何的异样,直到第二天天亮后,有人到孙家来报新娘被害的消息时,才发现孙家已经没人了。
崔扶延在信上关于此事的描绘只有寥寥数语,宋蝉没法亲眼看到那天晚上在孙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从这几句话中也可以推断出些许的,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即使是个武功高手,想要在不惊动周围人的情况下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目前宋蝉只有两个怀疑对象,孙袅与那个男人,她的窥虚鸟也极有可能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想起小鸟,宋蝉的神色看起来比刚才更加落寞了些。
烛火摇晃,她的影子映在身后的屏风上面,她到现在都有些不能接受那只窥虚鸟已经离开她了,它离开的那样匆忙,所以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目前在众人已知的信息里面,孙袅与那个男人完全是隐身状态,或者说,在众人的印象里,孙袅应当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窥虚鸟作为一种能够将过去的画面织成影像保存下来的异兽,即使是在死后,它们存下来的对它们来说最重要的记忆依旧可以让它们最信任的人看到,不过恶鬼牢里豢养了近百只的窥虚鸟,数百年来,依旧极少能看到窥虚鸟死后留下的影像。
宋蝉觉得,她应该是能看到那只窥虚鸟留下的影像,纵使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个月,纵使它已经不在。
只是如今宋蝉丹田被毁,没有了修为,她只能心头之血为引,于这苍茫的天地间唤出它留下的点滴记忆。
桌上的蜡烛剩下短短的一截,烛光微弱,使后面屏风上宋蝉的影子显得有些单薄。
鲜红的血顺着她胸口的伤口汩汩流出,蕴藏的浓烈灵气与血腥味充盈在整个房间当中,宋蝉的右手食指沾了些血,一边在虚空中画出召唤的符阵,口中一边念动咒语。
雪白流光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随着她的指尖游走,起初画的还算顺畅,然画到后面,宋蝉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从四面八方施加而来的巨大阻力使她的动作越来越凝涩艰难。
宋蝉闭目凝神,一般只有死者魂魄不全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实在奇怪,一只窥虚鸟怎么会魂魄不全呢?
是在离开青冥山之前就已经这样了,还是在随她一起逃出恶鬼牢后才有此横祸。
眼下来不及去探究这些,为了能够继续下去,宋蝉不得不放出更多的心头血,鲜血染红了半张桌子,宋蝉的脸色愈加苍白,如白纸一般,她垂眸看了一眼,心道好像有点浪费,可她毕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没有经验,有点生疏,都是情理之中。
好在这些血没有白放,四周的阻力消减了不少,宋蝉乘势用力,终于将符阵画完。
她落下手,或许是放的血多了,宋蝉有些晕眩,她揉着额角急促地喘息,给自己猛灌了好几杯的茶水才好了一点。
过了会儿,她若有所感,抬头看去,云雾缭绕的符阵中,窥虚鸟所留下的那些最重要的记忆就这样在宋蝉的眼前徐徐展开。
青冥山上宋蝉一身白衣俱是血,她被押上这千层的台阶,天边瑰丽的晚霞在她的衣袍上染出一层温柔的光,她面无表情,走得很慢。
恶鬼牢里,宋蝉衣衫破旧,身受重伤,她一边吐血,一边与飞在牢房外面的窥虚鸟们说着俏皮的笑话,其他的窥虚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听了一两句便扑腾翅膀,飞往别处去了,只有它会一直停在那里,听到宋蝉再也说不下去的时候,然后举起两边翅膀,像个人类一样鼓起掌来,给宋蝉捧场,偶尔它在其他牢房里听见了什么笑话,也会回来说与宋蝉听,它唧唧叫着,宋蝉听不懂它在说些什么,却也耐心地听着。
离开青冥山的那个夜晚,天空上星辰寥寥,月光也不甚明亮,山路崎岖,木石杂陈,没了许多羽毛的小小窥虚鸟飞在宋蝉的身边,那是极为狼狈的一夜,但是在它的记忆里,当浅浅的月华洒落在宋蝉的身上时,她像是那些远古传说中降临在这人世间的神女。
……
翻过一段又一段的记忆,比起书籍里描述的其他窥虚鸟死后的情形,它留下的画面似乎格外的多些,然而细细查来,里面除了宋蝉,好像也没有其他的了。
这就是对它最重要的东西了。
宋蝉仰着头看了许久,她抬起手,指尖落在自己的眼角,她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是没有,她的眼角是干涩的。
她有些疑惑地想,自己果真如此凉薄么?
她抓起桌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胸口再次扎了下去,她一定要知道,窥虚鸟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