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手里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纸伞,从他身上滴落的水珠落在那些被血水染成淡淡粉色的小水洼,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随着青年渐渐走近,宋蝉认出来眼前的青年正是昨日上午唯一一个向她的那只破碗里扔钱的好心人。
宋蝉很快就会知道,这位好心人名叫崔扶延。
崔扶延一路走来不知为何心慌得厉害,直到看到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跳动的心脏才得到安抚,那身嫁衣做得极美,上面绣了许多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冠上坠着一串串珍珠做成的流苏,崔扶延恍惚间觉得,这样的场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银白闪电横过天际,将这个昏暗的世界照亮,她身上的大红嫁衣与火光融在一起,时光好像停驻在这一刻。
崔扶延将手中的纸伞向宋蝉的方向移了移,盖住她的头顶,使她不必被风雨侵害,雨水滴落在纸伞上,哒哒的声音一直不曾停止,崔扶延却觉得那些声音都在远去,他有些晃神地问道:“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宋蝉撸起两边袖子,为了行动方便把裙子也提起来,她与这位青年昨天刚在泗水镇上见过,并且与对方进行一段友好的交流,只是这段经历实在不值一提,宋蝉摇头说:“应该没有吧。”
崔扶延仿佛从一场幻梦中刚刚醒来,听到宋蝉没有见过自己,他有些委屈地说:“我昨日还给了你两粒银子。”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不求回报地往外掏钱,结果转天人家就不认自己了,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宋蝉:“……”
明明记得干嘛还问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不就尴尬了么?
“是你啊,哈哈,”宋蝉干笑一声,问他,“你怎么认出是我的?”
崔扶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找过你。”
“嗯?”宋蝉有些惊奇,现在女乞丐都这么抢手了吗?先有人找她代替出嫁,后有俊美男青年四处寻她,早知道这样她该早些出来讨生活,这不比在白云城当那个劳什子的宋家少主有意思多了。
四周的大火仍是没有消减的趋势,火舌缭着嫁衣,仿佛要将这里所有的生命都吞没,崔扶延看得心惊肉跳,宋蝉却对烈烈大火视而不见,崔扶延催她说:“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他看看四周,才注意到这里横尸遍野,他被这惨烈的景象吓了一跳,问宋蝉:“这些人怎么都死了?”
“不知道。”宋蝉说。
她还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这个青年,譬如他为什么会跟踪自己,譬如他想要对自己做什么,再譬如他是什么人。
眼前不是说话的地方,既然他们想要自己死,自己何不死得彻底一点,找了名与自己年龄相当的陪嫁丫鬟的尸体搬到了花轿里面,宋蝉一点没把青年当外人,就当着他的面三下两下把身上的嫁衣脱下,青年不好意思看她,干脆转身钻进大火里,帮她把那具尸体摆好。
崔扶延根本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有什么用,或者能得到什么好处,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先一步行动。
崔扶延从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只是这一次,他好像有点昏头了。
大红的嫁衣就这样穿在那尸体上,待到这场大火熄灭后,人们会在这灰烬中发现某些没有被烧尽的金银宝器,证明新娘死在这场大火之中。
宋蝉从恶鬼牢里逃了,孙袅在送嫁的路上死了,仿佛一切都可以在这里终止。
宋蝉与崔扶延一起离开,在潇潇风雨中,窥虚鸟回来了。
刚才是它把那个想要在宋蝉身上补刀的男人引开的,现在它站在宋蝉的肩膀,看到崔扶延,唧唧叫了一声,它记得这个人,昨日刚见过的,它觉得他的气息有些熟悉,又别别扭扭地不大喜欢他。
小小的窥虚鸟抖了抖身后刚接上去的两根尾羽,又蹬了蹬腿,在宋蝉的肩膀上挺起胸膛,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土一般走了两个来回。
崔扶延心觉好笑,把手中的纸伞向宋蝉的方向,把这只小鸟全部纳入伞下。
宋蝉抬手拍拍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想让窥虚鸟老实一会儿,哪只它竟是两眼一闭,啪的一下从宋蝉的肩头掉进地上的水洼里,好像死去了一样。
宋蝉的心跟着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