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七年正月初四。
大雪是一阵接着一阵,丝毫没有停歇的样子。
今年漠北越发寒冷,室韦冻死百姓超四千。寒潮自去年入东以来,便是一日强过一日。河北、山东的海面也一度冰冻,黄河冰凌泛滥,河北大雪压塌民房千座,流离失所两万余人……
看完了报文,高云婷裹紧了身上的裘袍,抬眼望去,满目苍白的雪色,极目之处,雪花纷扬如画。
“妈妈,江宁来了信。”
街外正仍是年节,妓坊“花香满楼”各处亦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楼内宾客如云,胡女轻旋,琵琶争鸣。
徐州地势低洼,四处风口,但城墙将它们阻挡,只是乱流让这冷天愈发地寒冷。
高云婷打发走了送信的侍女,转身进了后院的屋子,不去听那楼内的动静。她一手握着暖炉,一手抖开了信件。王巧巧的字娟秀扑来,映入了眼帘。
“云婷阿姊见信安好,巧巧日前以由淮西入金陵为事,不知阿姊在徐州如何。妹闻,徐州阴寒,阿姊咳喘未复,万望保重才是……”
高云婷面含微笑看完了信件,默默地折了起来,揣进了怀中。自从淮西一别,已是两月。算上离开长安,已近半年。淮泗之地不似凉州,不似长安。徐州靠着江南,风土人情自然与西北不同,这里气候温润,水汽充沛。在良缁患上的气喘病症,也好了许多。
高云婷捂嘴轻轻咳嗽了两声,低头轻轻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肚腹,只是冬日里衣料厚实,遮掩得当。
这些日子的线报秘闻还需要整理成册,交飞骑报向长安。只是雪地难走,传信长安不知又要几日。
这天寒地冻,也不知关中如何,不知良缁如何,不知元郎如何。离开长安自是身不由己,但那狠心之人,怕做梦都想不到,醉酒之后的那一夜情份,居然结下了如此苦果。若是梁珅知晓自己怀有身孕,定然不依,必教她再回长安。
但那长安,高云婷不想回去,她要叫那狠心的元郎,后悔一世。
……
中原大雪纷飞,关中也冷得让人发颤。
尽管屋里烧了三个火塘,但从窗缝刮来的罡风也让温度骤降。赵正裹紧棉袍,此时却恨不得再披一床棉被,瑞儿却是不怕,从屋外回来的时候,冻得红扑扑的一副模样,手里还攥着一个雪团。
“阿爷!”
“诶!”赵正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瑞儿却一把将那雪团掷在他的脸上,随即和瑞儿哈哈大笑起来。
“臭小子!”赵正抹了一把脸,凶神恶煞地起身去追,瑞儿一把扑向了身后的周春:“姨娘,救我!”
周春将瑞儿护在身后,“元郎你敢!”
赵正一把揪过了玲珑,威胁道:“瑞儿,你妹妹尚在我手,你若不束手就擒,看我把她吊在门梁上打!”
瑞儿不知赵正逗乐,自周春身后露出了头来,盯着赵正,回道:“阿爷若是敢,我定让阿娘教训于你!”
“还反了你的天了!”赵正哈哈大笑,放下玲珑,一把揪过了那小孩儿,横放在膝盖上,作势就要扇他的屁股,瑞儿一时横眉怒目,不好相与,赵正心说我还吓不着你,只是手上没用力气,两巴掌就拍在那厚实的屁股上。赵瑞却也不哭不闹,直到赵正扇完,便冷起一张脸从,“哼”一声,从赵正腿上下来,不顾周春的阻拦,去找周盈说理去了。
“他定是去找阿娘告阿爷的状了!”玲珑小心翼翼地靠在赵正的身旁,细声对周春道:“姨娘,你去劝劝吧……”
那语气和个小大人似的,逗得两人开心。赵正忍不住地就往玲珑的脸上亲了一口,“无妨,他便是告到天王老子那去,你阿娘也不会对为父怎样!走,带你找邢老爹要糖吃!”
“好!”玲珑雀跃不已,跳着脚答应。
周春一把扯了过去,“今日已吃过了一颗,玲珑,你是忘了你一日只能吃一颗糖吗?”
玲珑撇了撇嘴,有些失望,牵着赵正的手不肯甘心。达念却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攥了一把用油纸包着的糖就往玲珑手里塞,“过年呢,二姐又何必如此严苛。玲珑,拿着!”
“阿念!”周春营养好极,身体也比她阿姐与达念大上一圈,胳膊长腿长就是不依,伸手挡着:“元郎说过了,吃糖对他们不好!”
玲珑闪身出来,义正言辞:“阿爷还说过,姨娘在平凉时,就躲在被窝里偷吃。”
“你……”
玲珑叉着腰,接着道:“姨娘是想把阿念姨娘给我的糖,自己全拿去自己吃不成?那可不成……”
周春被玲珑怼得满脸通红,见赵正在一旁笑嘻嘻的模样,也不为自己出头,顿时嗔了,挥手道:“行行行,你和你阿念姨娘是一伙的,你就吃吧,我不管了!”
见周春气呼呼地夺门而去,赵正收起了笑容,朝达念呶了呶嘴,接过了她手里的糖,俯下身子,对玲珑道:“玲珑在平凉时,可是答应了阿爷一日只吃一颗糖?”
玲珑憋着嘴,眼里闪烁,只是不应。
赵正牵起她的手,拿出一颗糖放在她的手里,道:“你姨娘说得对,吃糖对你的牙齿可不好。这一颗,是阿念姨娘给你的,你收好,但是答应阿爷,说过的话要算话,可不能再惹你姨娘生气了。”
“阿爷……”玲珑拿着那糖果,“那玲珑是吃还是不吃啊?”
“玲珑自己觉着呢?”
玲珑想了想,虽是不愿意,但分明是服软了,稚声稚气道:“那便明日吃吧。”
赵正见玲珑懂事,点点头,抚着她的肩膀,“去吧,先去找你姨娘赔礼道歉,再去找瑞儿玩,你阿娘忙呢!让赫连阿叔带你们骑马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