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周春如此,达念也把持不住,三人互相拥在一处,悲戚不已。
赫连云天见此情形,拨转马头去了后队。朗多秦伤得颇重,一身铁甲尽碎,曲贡陪在身边,神情默然。不一时,达念也转了过来,上了马车,见车内朗多秦仍旧闭着双眼,掀开他身上了被褥,已是被鲜血染红,还未流干的泪水,当即又滚滚不息。
曲贡用吐蕃语安慰道:“我那时在漠北,随结赞尚钦在安戎军强攻右武卫,被击伤摔下城墙,奄奄一息。便就是这般,被苍宣侯收治在军中,也就是朗多秦,照顾左右方才保了小命。如今却反将过来,只叹时也命也。末蒙不必担心,朗多秦无碍,他有铁甲护身,又得及时援护,虽看上去吓人,但只要将养些时日,定是化险为夷!”
达念哭着,想抱起朗多秦,却发现他伤口太多,又怕触及,只道:“我兄长也不是第一回如此……我自然是相信度母护佑……”
车队进了良缁,周盈却不见赵正身影,只看庄内屋舍、作坊布置,水磨、酱缸排布齐整,便如平凉一般。庄农和匠作们等着主母检视,恭敬肃立,却不似赵家本家之人那般和蔼可亲。身边数人,只有周春、达念、瑞儿、玲珑为熟,想起当初嫁入平凉时,虽是辛苦,但却幸福。元郎便是有再大本事,可这几年也是几次三番险些丢掉性命。在路上便听胡一道说起朝堂的龌龊,此时见了这还带着元郎气息的庄子,联想着元郎与达念初来乍到之时,这良缁,这长安又是一份怎样凄凉的景色,他不似吉利一般孔武,不似大柱一般的健壮。那身上,仍旧还有碎过的肩胛,有横七竖八的刀伤,还有浑身被火烧伤的旧痕,只是他不说。就如这孤苦的长安一般,他也不说。
周盈心里一时竟是有了愧疚。
嫦儿与月儿见了正经的主母,便是达念也是只能跟随左右,左右瞧着,却见从平凉未来其他婢女,一时之间尴尬不已,不知如何伺候。好在赵金玉下了朝会及时赶到,还从安国公府上带了琳儿和一班奴婢。
众人留下主厅,各自打扫房间,专人端茶递水。
赵金玉安慰了好一会儿,周春的脸上才渐渐没了初来之时的哭相,与琳儿一道,一边陪着赵瑞和玲珑玩耍,一边听着几人的谈话。赵金玉今日上朝,奏的是年前琐事,心里却总担心太子异动。但直到下朝,也未有八百里加急奏报,心中稍安。渠国公和他说,潼关方向虽然还未得到安抚圣诏,但内线传禀,太子似乎确实没有动作,许是从前小看了太子的定力。往常,若有圣人有意更储的传言或是有大臣私底下谈起更储的事宜,太子定是不依不饶。此刻他手握长安新军,龙武卫还有一班旧臣,他此时却不发难,实在让人意外。
难道太子不知那更储的奏表?
还有赵元良,呆在太极宫两日,据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日日抄写经书,安静地当真也是奇怪哉了!
赵金玉见事态超乎想象地平稳,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或许,是我等错估了形势。”赵金玉摇头,对着周盈道:“嫂子你也莫急,我看这两日,元良就能回家了。”
周盈见了赵金玉与琳儿,心中着实欢喜安慰,眼下又谈了这许久,知道赵正如今的情形无甚大碍,心情也好了许多。
良缁虽然偏僻,但毕竟是在长安脚下,物资齐整。风俗虽然不同,但餐食也按赵正的口味去做。许庄头打点这一切,让她和周春总算安安心心地吃上了长安第一顿热食。
安顿之事暂不去细表,只说过得十五、六日,郑西元自潼关返京赴朝,回来第一个朝会,便见着赵正已是端端正正地穿上了朝服,立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心照不宣,自待漏院议政之时,郑西元就没去看过他一眼,赵正也好整以暇,闭目养神。赵金玉夹在两人中间,一句话也说不上。渠国公仍旧那副模样,逢事必反怼,让郑西元冷笑不已。
这朝堂之上,不过二十日,众宰相之间的火药味迸出了天际,让一众朝官侧目。大散关之事众人略有耳闻,但朝廷低调异常,内里具体却是各有各说。除了向回鹘发去了照会,便连安国公几人也是三缄其口。
但总之,苍宣侯与郑国公是彻底闹翻了。
入朝会之前,赵正总算对郑西元说出了第一句话。
“郑相可见了太子?”
郑西元走在前边,没有回头,答到:“自然是见到了太子。”
“那是怪了!”赵正轻笑道:“我却听闻高内侍与圣人说,郑相在潼关大营前呆了三日,却连大营辕门都未能踏过!”
郑西元道:“我道你是如何知道的?原是忘记了苍宣侯被圣人软禁在了宫中……赵元良,恐怕你也是刚才被圣人放出来吧?”
“郑相好猜度。今晨才出了后殿,这衣服还是让人从良缁送来的!”赵正抻了抻衣摆,没有否认。
郑西元率领百官立在了太极殿前,内侍连忙上前,帮着众大臣除靴,郑西元一只脚站稳,回头看了一眼赵正,眼神玩味,“元良在太极宫,太子在潼关。也不知元良有甚好手段,这更储的动静,却连太子都没能惊动。”
“太子晓明大理,自然是知道这事原本子虚乌有。”
郑西元道:“可圣人不会这般认为。圣人留元良在宫中,不就是为了太子回宫,他好和太子有个交代么?若太子真回来了,哎呀,今日午时,元良焉有命在?”
赵正单手拎着朝板,光着穿了袜子的脚哈哈大笑起来。
郑西元啊郑西元,这后手不灵,你在我面前仍旧还在挑拨离间,你是黔驴技穷啊!太子的政治智商确实堪忧,陛下也绝不是那等良善。但俗话说得好,犯错要认,挨打要立正!今天的情况不是太子要不要回来砍我的脑袋,而是我妻儿脱险,圣人代皇后认错。你说得再多,事情也大局已定。
这一仗,是我胜了!虽是惨胜,但你牌面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