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在弥罗城里,偷过张二柱刚蒸出来的肉包子,顺走过刘半仙藏在裤裆里的钱袋子,抢过陈小娘子的豆腐顺便还吃过她的豆腐,也总是心心念念期待着牛大财主散救济粥的日子。
这样的生活,不仅仅是命运的煎熬,也是自己的挣扎。
凌辰忽然对自己笑了笑,感叹了一句从私塾偷学来的话。
“天之道,天命有定;人之道,人事无常啊!”
说着,凌辰又是自嘲一笑。
作为一个为了活着独自奔波困斗了十几年的乞儿和弃儿,他对后一句的人事无常可谓有着切身感受。至于天命有定?
天难道也有思维和感官吗?
若是有,为何人世悲喜困苦,苍天不应?若是没有,又为何天生人便分有高低好坏?
凌辰歪着头,看着随着时间流逝,天色也由亮变暗的天空,思绪缥缈。
天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呢?那么远,那么大,一直蔓延到看不到的地方,盖在人们的头顶上,像是一块布,一张饼,一汪水。
或许这个世界就是一汪沉默的清水。
而我们就是水里的鱼、虾、砂砾、蜉蝣,共同生活在水中,却各自孤独的活着,偶尔抬头望去,所能看到的一望无际的上空,其实只是水面而已。
不知道水面之外又是什么风景。
不知道天空之上又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我看不到的地方,又是什么世界?
凌辰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空渐渐昏暗、漆黑,夜空再次亮起几颗寥落的星辰,夜风已经变得寒冷无情,凌辰屁股下的包子也逐渐僵硬变冷。
而凌辰昏昏欲睡,昏昏沉睡。
不知道这次他闭上眼,又是什么世界。
是一棵草在生长。是一团火在燃烧。是一头野兽在觅食。
那一棵草种在土里发芽,生根,壮大,从泥土中汲取营养,冲破泥土的阻碍,见到了阳光,更加疯狂野蛮的生长;那一团火猛烈的燃烧,吞噬周围的一切,把所有的东西都化为焦土,让自己冲的更高,烧得更旺;那头野兽不停地猎食,露出狰狞的獠牙,嘴边淌着粘稠的唾涎,撕咬猎物,舔舐鲜血,在血腥气中愈加暴烈。
然后泥土中的营养被吸收干净,再也满足不了那棵肢体日益庞大的草,随着严寒降临,草叶枯黄,逐渐凋零破败。
然后那团熊熊烈火烧尽了所有的东西,把一切都变成了焦土,但没有可燃物,它也逐渐弱小,直到彻底熄灭。
然后那头野兽吃的越来越多,长的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睡醒,它发现自己有些腿软乏力。因为它在衰老,毛发变得暗淡,眼神浑浊,獠牙脱落,最终成为别的野兽的食物。
凌辰觉得那棵草是他,那团火也是他,那头野兽还是他。
他是那么脆弱、颤抖、渴望;他是那么强大、暴戾、野蛮;他又衰弱、无奈、绝望。
他贪婪的索求一切,吞噬一切,也失去了一切。
他沉迷无尽欲望,展露无限野心,感受无数痛苦。
最终便是害怕、战栗、死心。
那是什么?那是我吗?那不是我吗?我还存在吗?我是什么?
忽然一声巨响。
雷电滚滚,世界都在震颤。眼前的一切全都被卷进一个黑暗的漩涡,漩涡化为数不清的光线,五颜六色,凌乱繁复,光怪陆离,就像是虚幻的梦境。
梦境……
“什么……是真……假……”
“……去……寻找……”
“……痛苦……意义……”
“……梦……境……”
又是那宏大而飘渺的声音。
梦境……
凌辰猛地睁开眼。
夜风很冷,屋子很破,天空很黑,星光很弱。
凌辰发现自己已经一身冷汗,几乎湿透了衣服和身下的草堆。
他的头很晕,很痛,像是被斧凿、被针扎、被拉扯、被箍紧。
他痛不欲生的大叫一声,从草堆里扯出衣服,爬起身来茫然四顾,然后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慌乱中滚落了一地的包子。
可凌辰什么都顾不上,看不到,也想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