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雷能把汉话掌握到这样纯熟,必定也同时了解了汉家的学问,掌握了草原民族少有的眼界和见识,乃至更多的知识。
这样的话,他还是一个普通的蒙古人么?
可以说,也克蒙古兀鲁思在成吉思汗手中,就只是个强盗集团。这群强盗虽然凶悍,却没有治理能力,其领土再怎么广阔,也只是强盗肆意抢掠的势力范围而已。
但如果拖雷在蒙古人的政权里掌握了更多的权力,大蒙古国会是什么样?
郭宁忽然勒马。
他的胸怀中涌动着震惊和后悔。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就是刚才谈判的时候,应该拿起身边的铁骨朵,对着拖雷的面孔砸下去。砸死算完,然后让他身边那个蒙古老儿去向成吉思汗传信。
成吉思汗是枭雄。郭宁敢打赌,他绝不会因为一个名声扫地的儿子死掉,而放弃蒙古人的大政,与郭宁死拼到底。
当时没这么干,有点可惜了。
现在去弥补,来得及么?
我昌州郭六郎自起兵以来,行事从来都肆无忌惮,杀敌闯关,这一次为何不杀?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杀一个蒙古死敌,断绝一条蒙古人可能走通的路,这划得来!
想到这里,郭宁的脸上不可避免地现出了杀气。
倪一日常跟随在郭宁身边形影不离,一见郭宁神色凌然,立即拨马上前半步:“元帅?”
郭宁稍侧身,抬手示意:“点起精骑两百,随我…”
话说半截,他又住嘴。
这想法不错,不过只是想想而已。蒙古人有他们要走的路,定海军治下数百万军民也有要走的路。与其竭尽全力阻断别人的路,走好,走通自家的路才是正经。
只要郭宁和伙伴们走在正确的路上,蒙古人的力量再强也不足为惧。
反之,如果郭宁不能走通自家的路,徒然与蒙古人一直撕咬下去,这局面于百姓,于天下,于郭宁想要的未来又有什么益处呢?
郭宁放下了手臂。
“快要天黑了,让弟兄们趁着亮光赶紧涮洗战马,喂些谷物豆料,明天还要赶路呢。另外…张绍呢?”
他抬头看看天色,又探望四周,哈哈地笑道:”前年他答应过,待到回返山后军州,就要射只肥硕黄羊,请我吃烤羊肉。现在我来了,这厮倒是把羊肉烤起来啊!”
在郭宁催促吃食的时候,拖雷和他的十余名那可儿纵骑飞奔,毫不停留地穿过山林和峡谷的阴影,一直到天色暗澹得完全看不清前路,他才稍稍放缓速度。
而纳敏夫叫道:“四王子,看!咱们的骑兵来迎接了!”
在峡谷的对面,数百名骑兵手持松明火把,像是一条火龙从高处蜿蜒盘旋而下,没过多久,骑士们来到拖雷面前,纷纷下马行礼。
拖雷翻身下马,把跪伏于前的部属们一一扶起。他微笑着环视众人:“托各位的福,我办成了!你们说的没错,定海军也想要和平!”
因为拖雷直属的几个蒙古千户都遭削弱,此刻在场的蒙古伙伴,只有赤驹驸马一人。
又因为蒙古的中枢执政架构剧烈变动,不少人被排斥出了原来的位置,转而托庇于拖雷。所以拖雷的身边,近来又多了好些新同伴。
其中,有英武的契丹人耶律秃花,有相貌憨厚的汉人老者刘伯林,有精通簿书、钱谷的女真人粘合重山,还有相貌英俊而略显瘦削的汉人武将郭宝玉。
这个小小的班底与众不同,但却非常可靠。
拖雷对他们说话的时候,用得依然是纯熟的汉话。众将俱都笑着恭喜,唯有郭宝玉神色警惕地看着南方,沉声道:“四王子,郭宁这厮凶横成性,动辄杀人,保不准恶念突生…咱们快些离开,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