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一节课上完,所有人都长吁一口气,感觉自己当真中邪了,居然看了这么长时间的洋人说话也不嫌无聊。
田蓝松下肩膀,催促还赖在电视机前恋恋不舍的小家伙们“都出去玩儿吧,别看坏了眼睛。”
这群小东西还舍不得走,甚至有个小男孩张嘴唱起了“abcd”,他唱错了两处,叫其他小孩哄笑着指了出来。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接收能力实在一流,一堂课就能记得清清楚楚。
最后田蓝不得不又给他们每人塞了一颗糖,才将他们轰到院子里去玩了。
方秀英满脸惆怅“我们真是被推进井里了。”
田蓝反应不过来“什么?”
“你看,现在电视大学都发展到这地步了,想想我们在向阳公社过的是什么日子,可不是坐井观天吗?”
田蓝在心中咳咳,一本正经道“咱们在向阳公社不也上了电大课嚒。城市之所以先进,其实很大一部分或者说决定性原因是集中优势办大事,资源倾斜所致。人之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而已。”
方秀英却呢喃“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公费留学。我得走出去,我不能再在井里待着了。”
田蓝笑着点头鼓励“那你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到时候学成归来,建设祖国,你就是下一位钱学森。”
方秀英笑了笑“我可不敢。”
不敢什么?是不敢想还是不敢做出同样的选择?她没明说,田蓝也没追问。
屋子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先前那位急忙离开的邻居带着身穿蓝布褂子的中年男人过来了,嘴里嚷嚷着“不是我不理解单位的难处,是人家逼我,还说要去洋人法庭上打官司。咱正正经经的老百姓,一辈子没做过犯法的事儿,咱能去衙门?这不是存心逼我们一家老小死吗?”
见了方秀英,邻居就伸手一指“这是我们供销社的领导,我不敢鸡蛋碰石头,领导给我安排地方住,我们家马上搬,绝对不含糊。”
中年男人清清嗓子,准备谨慎措辞,结果方秀英一句话怼得他死死的“请问您现在住哪儿,您的房子是由谁分配的?”
领导的话被憋回去了。
现在城镇居民的住房九成以上都是靠分配啊,要么单位分,要么房管局分。干部工龄长,级别高,本来就是单位分配住房时的优选。这位领导自然也不例外。
方秀英似笑非笑“国家干部住单位分房,单位职工没房住,不得不去强占别人的私宅。这话可真好听,回头咱们去国际法庭上好好掰扯下这事吧,也给贵单位在全世界好好长回脸。”
供销社主任直接被ko了。多少年了,大家最根深蒂固的想法就是千万不能丢人丢到国外去。他好歹是干部,很有些见识,知道外国佬保护私人财产。呸!资本家要不保护的话,他们的家产还有剩嚒。
要往前数十年,不,五年都不用,谁搭理他们。
可时代不同了,风向不对了,人家横起来了,就能对你大小声。
田蓝在边上看供销社主任难看的脸色,没吭声。
供销社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是绝对的好单位,售货员可是大名鼎鼎的“八大员”之一。单位效益之所以好,是因为它凭借特殊地位占据了大量国家倾斜给它的资源,它天然就该承担起责任。
这就好比一户儿女众多的人家,有人借着家里的资源加上自己的努力吃香的喝辣的,完了他自己小家的孩子吃饭他自个儿不管,反而让大家庭也就是社会担着,这不是耍流氓嚒。
大家庭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全员上交的。
方秀英撂下狠话“搬,马上给我搬,三天之类这屋要空不下来,你们也别找我,我们家律师会直接请你上法庭上见。”
邻居赶紧哀求“主任,你可得救救我们一家老小。这上洋人的衙门,还不如让我一头撞死在这儿呢。”
供销社主任立刻说方秀英“你这个同志,你听到了吗?你这是要逼死人命。”
方秀英不理他,扭头看田蓝“人死了这房子你敢买吗?”
田蓝面不改色“有啥不敢的,哪座房子没死过人?当年我们在大西北,棺材板子都刨出来当床板睡,我们不也好好活到现在了嘛。”
鬼怕恶人。
供销社的领导惹不起这帮混不吝,只好捏着鼻子同意让职工暂时借住在宿舍里。
四合院的租户们闻声立刻动起来,嘴里嚷嚷着“趁今儿礼拜天,赶紧的,大家伙儿搭把手,今晚就给人安置下来。”
一院子的人呢,一户出一个壮劳力,那都能当场给你凑出个搬家公司来。
先前住正房的租户还三轮车回来,见状也赶紧帮忙,还积极给老邻居支招“别犯傻,过去了把位置占牢了。你们单位也要盖楼房了吧,到时候堵住你们领导,就说不敢占单位的仓库怕影响单位工作,反正得要到楼房。嘿,我跟你说,楼房可好了,又干净又气派,大冬天在家就能上厕所。”
旁边人哄笑“你这被赶了一回还赶进米缸了啊。”
这人得意洋洋“别说,不破不立,是正理儿。”
他以前只敢指望自己儿子长大了能分到楼房住,谁想到提前实现目标了呢。
要买电视机的小伙子气喘吁吁跑回来时,瞧见的就是热火朝天的搬家场面。
他惊呆了,不明白这对小夫妻到底哪来的通天本事。
这两年发还给私人的房产不少,但能让人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的却不多。不,他就没听说过。
牛掰,真是竖起大拇指的牛掰。
田蓝看到他,还有些犹豫,生怕把“为人民服务”电视机给这人白糟蹋了外挂的心思,只好赶紧打补丁“我给你个建议啊,你这电视机别锁自己家里,可以搬到你们厂活动室大家一块儿看。”
小伙子吓了一跳,实力拒绝“别,我不姓雷,不叫雷锋,我不高风亮节。”
“嗐,你听我说完啊。”田蓝语气真诚,“你买电视机是为了追女朋友对吧?你想想看,哪个大姑娘能轻易跟个小伙子回家看电视,除非确定关系了,是吧。但她如果因为想看电视就跟你确定关系,你心里踏实吗?旁人又会怎么讲这姑娘?她不要面子吗?听大姐一句劝,放在活动室,拿个柜子装着,到时候她想看电视,不得来找你开锁嚒。一来二去你们是不是就熟悉了。电视一开,所有看到的人是不是得夸你有能耐,有路子能搞到电视机?到时候你是不是倍有面儿。你再追女朋友,人家是不是也跟着与有荣焉?”
小伙子眨巴几下眼睛,下意识点头“好像是这么个理儿。”
田蓝替他盖严实棺材板儿“那当然,我是女同志,女同志的想法我肯定比你了解。听姐一句劝,保准错不了。”
方秀英瞅了眼田蓝,兰花花不愧是花花,嘴也太能花了。
陈立恒在边上偷笑,这算啥,当年田政委一张嘴可是聚龙山根据地的三大法宝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