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比方说家长吧,他们难道不希望孩子能够在一个良好的环境下参加预考。但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工人一天不上班就没工资,社员一天不上工就没工分。留在县城陪考,吃住的开销又怎么算?
陈立恒微微皱眉“最起码的,考试组织者应该解决大家的吃饭问题。城里的孩子有粮票,可以买东西吃。农村的小孩怎么办?他们又没粮票。天气这么热,等高考的时候更热,考场都设在城里,距离他们的家那么远,他们上哪儿吃饭?”
胡长荣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认真地强调“老九,你好好考吧,将来当个好官,老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陈立恒哭笑不得“行了吧你,赶紧去上厕所,别考了一半又跑出去。”
预考的考试科目跟高考一样,也考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和政治,不过英语不在考察范围内,但是给他们减轻了点负担。
饶是如此,大家也考的天昏地暗。
等到考试结束,众人出考场的时候,一贯镇定的田蓝都觉得头晕眼花,必须得赶紧吃颗糖压压。
其他人更不用说了,活像经历了一场战争,所有人都表情麻木。
有人出了考场就哭了,有人则干脆抓起自己的书包直接往外面扔,结果砸到了人,双方又打了一架。
陈立恒顾不上去拉架,先招呼各个大队清点人头。
不管考成什么样,大家急急整整的出来的,必须得全须全尾回去。
幸亏他们点了名,还真叫大家发现少了两位考生。同学们生怕他们想不开,赶紧四下分开找,费了好大劲才把人拉回来。
也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小伙子了,到了伤心处,哭的稀里哗啦。
田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只能招呼大家快点上拖拉机。这样他们好歹还能趁着天黑前赶回去,路上安全些。
吴秀芳有心想和田蓝对答案,被她以一句“忘掉了”,实力拒绝。
陈立恒则干脆开拖拉机,完全不理会后面喊他的声音。
暮色风声四起,晚风呼呼吹着人脸,把人吹的都变形了。
胡长荣突然间冒出一句“人生就这样了,此时此刻,就是分水岭。”
周围听到的人都跟着唏嘘。
田蓝觉得奇怪“人生哪时哪刻不在选择?你走的每一步都会影响你接下来的人生。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你人生的分水岭。”
得,这个人真不配合,就不能切身处地的理解一下大家惆怅的心情吗?
好歹还是个下放知青呢,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着急。等你考不上,有你哭的日子在后面呢。
可是秀秀他们偷偷看田蓝,又怀疑如果她真考不上,一辈子留在农村,好像也不会让她崩溃。
毕竟她现在过得风生水起,如果真说生活质量的话,未必比她那些回城的同伴差。
就连上次那个县里工会的干部宋清远过来看他和老九,都说他们才是真神仙,做的都是有意义的事。不像他,天天在单位瞎忙,也不晓得忙了个啥。
兰花花还劝他趁着人闲没事干,好好研究计算机。
计算机又是什么呀,他们还从来没看过没摸过呢。
如果他们考上大学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神奇的计算机?
拖拉机突突往前开着,越往乡下去,道路越崎岖。然而车子颠簸的再厉害,方向也始终向前啊。
暮色渐渐浓郁,夕阳已经看不到一点影子。远远地,炊烟袅袅升起,那应该不是在熬糖,而是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忽然之间,有人奇怪“为什么要烧火呀?现在又没割麦子。”
按照千百年来的习惯,麦子收割干净后,田里是要放火的,这样可以把烧掉麦根,还能消灭田里的害虫,好种下一季庄稼。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表示惊奇,那亮堂堂的一片,该是起了多大的火。
田蓝抬起眼,顿时哭笑不得“那是电灯,我们的灯亮了!”
大姑娘小伙子们猛然回过神,电灯啊,真的是电灯,他们以为不会在乡野间出现的电灯。
英子恍恍惚惚“是我们赵家沟吗?我们赵家沟通电了?”
为了准备高考,从2月份到现在,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天睁开眼就学习,困的吃不消了,就在教室里把桌子变成床,直接睡一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田蓝笑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你们可不能忽视了身边的变化。要是高考写作文,能用自己身边事作为素材来反映问题,才有真情实感呢。”
大家已经顾不上听她长篇大论,全都伸长了脖子。
拖拉机越开越近,等到了赵家沟村口,车斗里的人都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
天哪!是电灯,亮堂堂的电灯,家家户户都点亮的电灯。
那么明亮,那么璀璨,就好像电影队的人下乡放电影的大灯一样。黑黢黢的夜,也能清楚地看清人的脸。
吴秀芳看着一盏盏明亮的灯,突然间想到了兰花花造句的时候,笑着写下的一句话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她想这话是对的,即便考不上大学,即便要继续留在农村,也未必黑暗一片。
农村的黑夜,也能点燃明亮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