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立恒不以为意:“人活着就行,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上辈子是老天爷奖赏给他的,这辈子更是。他们还这么年轻,起码还有几十年的生命。这漫长的几十年足够他们做很多事了。
两人有说有笑出了民政局,手牵手亲亲热热回了知青点。等待着给他们办践行酒的知青集体傻眼了。
这两人真疯了吗?宁可死也不留在农村的是他们,商量好离婚又烧了离婚协议表的还是他们。
吴秀芳,先前那个抱着田蓝哭的姑娘一把将人拽到边上,声色俱厉地训斥自己的朋友糊涂:“你傻了吗?兰花花,你要你和你的孩子一辈子留在这个穷哈哈的鬼地方,以后都面朝黄土背朝天,永远当农民吗?你不想回到楼房里,用上干净的自来水和热乎乎的洗澡水了吗?”
田蓝被她对着耳朵吼,脑袋都嗡嗡作响,只能下意识地冒一句:“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哪知道这句话就像踩到了猫尾巴,吴秀芳瞬间爆炸,声嘶力竭地吼出声:“不会,永远都不会。解放前这里这么穷,二十年过去了,这里还是这么穷,再过二十年,照样这么穷!”
田蓝叫她吼得肩膀一缩,很想提醒年轻人注意点,青春的肉体里装着的老灵魂当真禁不住这样吓啊。
吴秀芳却丝毫不体谅老人家的不容易。她不仅吼,她还拽着田蓝出门睁大眼睛看看外面的世界。
放眼过去,到处都是泥巴房,零星的几座红砖房也又低又矮。不过砖头房可以刷白石灰,上面还刷着标语: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这样的乡村,与其说是田园之乐,不如说每一颗草木都书写着穷困萧索。
吴秀芳指着荒芜的田野大喊大叫:“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就是农村,永远好不了的农村。我不想把它建设好吗?我不想大有作为吗?我当初是写了血书过来的。我在这里呆了整整10年。10年啊!我人生有几个十年?多少个日夜我都在后悔,我真想回去狠狠给10年前的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我这么蠢。我死也该赖在城里不下放。我浪费了多少人生?”
田蓝一时间默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愤怒悲伤又痛苦的姑娘。
要如何说呢?这个国家的经济建设的确畸形发展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进展到这一步,与其说是意识形态的问题,不如讲国际局势逼着它只能这样搞建设。
就说知青下放吧,1968年12月22日,领袖作出批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
国家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除了因为当时城市无法提供充足的工作岗位,大量剩余劳动力无法养活自己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国际局势的紧张。
从60年代起,中苏关系直转急下,尤其是1968年,双方一度陷入对抗阶段。第二年,更是爆发了大名鼎鼎的珍宝岛战役。苏联屯兵百万在北方边界线上,随时虎视眈眈。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号召知青下放农村,未尝不是对青年的保护啊。
而在强敌凝视的背景下,年轻的新中国必须得花大力气进行成本高昂收效低廉的三线建设,并且以备战备荒为主题,将有限的资源占领花费在为战争做准备的工作上。
如此一来,人民的生活水平当然无法大幅度上升。
因为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家庭,它发展的重心永远不可能面面俱到,总要有所偏重啊。
田蓝深吸一口气,拍了拍因为过于激动而身体不住颤抖的吴秀芳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安慰她:“没事了,已经对越打过仗了。十一届三中全会都开了,开始改革开放,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了。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吴秀芳的情绪依然激动,她挥舞着胳膊大声强调:“不会好的,永远不可能好起来。我再也不要上当受骗了,我再也不要浪费我的人生!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是这片土地欠我的,我没有对不起这片土地!”
田蓝却一本正经:“真的全做了吗?那可未必。我们能做的事情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