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抬头望了余承勋一眼:「我本打算,主动请奏,与他们一道,被流放两月。」
「啊,这……」
余承勋很踌躇。
你杨慎这是要让自己内心好过一点,主动承担罪责是吗?
「但我又想起来,若是我离开京城,翰林院中,有谁来为父亲做事?为了大局,我不能走。」杨慎道。
余承勋笑了笑。
心想,还好你没去主动请缨。
我也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怕没人给你爹做事,或者你只是怕受罪没有担当,至少你不请缨,我也不用效法你。
你是始作俑者,我也差不了多少,若你真要去承担罪名,那我能置身事外?
「用修此举做得对,相信那些同僚能明白,陛下此举根本就是在针对文臣,若你请命了,或许他们受到的处罚更严重,还不如像现在这般,其实也算是化干戈为玉帛。」余承勋出言安慰杨慎。
你不请缨是好事,咱不用一起去矿场当苦力,还能为那些文士减罪。
漂亮话谁不会说?
「唉!」
杨慎突然一叹,「但我就怕,他们回不到京城。」
「啊?」
余承勋一脸不解,甚至脸上带着几分惊愕。
你这话算几个意思?
皇帝打算半途截杀他们?
还是说准备在矿场把他们给活活累死?
杨慎道:「我听父亲说,朝廷要外调一批官员,先前吏部对于众官员的考核和任免结果,陛下一直都似牙缝挤水一般酌情考量安排,怕就是为他们外调地方做准备。」
「这……」
余承勋听了杨慎的话,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先前新皇很在意吏部上报的官员任免,尤其对于朝中和地方上不少官缺,当年入冬后有很多到现在都空着,吏部几次上请,皇帝只是在一些紧要的位置上做了安排,剩下很多悬而未决。
正好碰上众翰林一起联名议邵太后葬礼礼数的事,皇帝不正好借题发挥?
杨慎叹道:「还是我思虑不周,让陛下抓住了空子。这翰林院,本就是朝中清流之所,他们本该有远大的前程,而不是为任一方……是我耽误了他们的前程。」
杨慎又自
责起来。
余承勋很想说,你现在是不是个深闺怨妇?
什么事都瞎想,还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再说了,这些只是你的猜测,皇帝不都说了,两个月劳动改造结束即官复原职?怎么你就觉得他们会被外放?
杨慎突然变得很沮丧,双手撑着头,脑袋耸拉下去,语调凄哀:「以后父亲还如何器重我呢?」
听到这里。
余承勋才彻底明白过来。
杨慎这是觉得,翰林院中一群人,因其一个联名上奏之事,令翰林院这种本来应该避免朝事外的清贵衙门卷入这么大的纷争,中下层翰林几乎被皇帝一锅端,以后翰林院的价值就会大大下降,被杨廷和安排到翰林院中做事的杨慎,自然在杨廷和眼中的存在感就急速降低了。
再加上上疏劝谏这件事,杨慎因为没有署名,令杨家父子在朝中的声望大降。
杨廷和嘴上说理解儿子的苦衷,但未来又怎会还对这个长子委以重任?
既然你办不成事,那你就闲着呗!
或者有点跑腿的小活,你给干一下,以后别想成就大事了。
「呵。」
余承勋明白杨慎是在自怨自艾。
但其实杨慎的分析,放到余承勋身上同样合适。
先前杨廷和非常在意控制朝廷舆论,而控制舆论,把小皇帝摆在一个胡作非为的位置上,对小皇帝行为进行规范,大事上让小皇帝收手……这一切都是靠清贵的翰林官和科道言官来完成。
总不能让一群朝中大员去做那进谏和死谏之事吧?
翰林院的人和科道言官,就是被拿来当炮灰的。
说浅白点,杨廷和控制小皇帝的法门,就是占据舆论制高点。
现在翰林院被扫荡一空,杨廷和再想控制舆论,翰林院的价值就大大下降,杨慎和余承勋都是杨廷和安插在翰林院中的棋子,翰林院对杨廷和来说已是死棋,盘活不得,那杨慎和余承勋下一步就会被当弃子了。
余承勋道:「用修,若陛下一意孤行,要让那些同僚外调,不然我们……也一并申请外调得了!」
既然翰林院对杨廷和的价值大大下降,那还干嘛死赖在翰林院不走?
杨慎摇摇头道:「无论如何,这翰林院舍弃不得!」
余承勋心说,好么,就算被当弃子,还是舍不得翰林官的显赫身份,怪不得这深闺怨妇你会当得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