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vip病房的双层真空玻璃。
藏青套裙扫过智能监护仪的蓝光,行政秘书胸前的顾氏徽章折射出棱镜般的光晕,恰似那日陈逾明递支票时腕间晃动的崖柏佛珠。
“南小姐,陈总助让我转告您。琴庐那边已经安排好,您今天晚上就可以去签兼职合同。”
行政秘书递过牛皮纸袋时,南笙瞥见内页的时薪数字,足够支付护工费。
她正出神,母亲忽然挣扎着要坐起来。
南笙连忙放下纸袋,快步走到床边,将智能床的角度调整到45度。
“笙笙去把家里那套虞山派孤本找出来别让明珠蒙尘”
她抚平南笙旗袍领口的褶皱,那是去年生日时丈夫给女儿备的苏绣旗袍,“该送给懂行的人。”
南笙点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
听松琴庐。
青竹帘外,最后的银杏叶打着旋儿坠落,恰似父亲临终前从指间滑落的玛瑙琴轸。
南笙跪坐在泛着桐油香的紫檀琴案前,指尖触到冰弦的瞬间,凛冽的刺痛顺着血脉扎进心脏,这是父亲手把手教她认徽位时留下的旧伤。
当她弹到《离骚》的“长太息以掩涕兮”时,冰弦在暮色中迸出裂帛之音,滚拂技法搅碎了满室光照。
泪水突然模糊了螺钿徽位,恍惚看见父亲佝偻着背调试雷氏琴的模样。
那夜暴雨如注,他咳血染红了《离骚》的“哀民生之多艰”,朱砂批注在泛黄纸页上开成凋零的晚梅。
崖柏香混着血腥气在琴房萦绕:“虞山派的冰弦要淬三冬雪水,就像我们南家人的脊梁”
南笙跪坐的姿势仍如初学跪指时般标准,漆画屏风上的二十四桥明月突然泛起涟漪。
十五岁那天的澹园,世家公子的银匙接住她笔尖将坠的墨滴。
如今那滴墨痕正印在五十万支票背面,成了父亲“南徵羽”的“徵”字里溃散的偏旁。
“南老师……”一道稚嫩的声音将南笙拉回现实。
梳着双髻的小女孩站在琴案旁,手中捧着一方绣帕,“你眼睛下雨了。”
“谢谢你。”
南笙怔忡接过绣帕,苏绣帕角的银杏叶与陈逾明名片上的云纹如出一辙。
那日他递来名片时,袖口掠过的崖柏香与父亲书房的气息重叠,惊落了她藏在琴囊底的陈年松烟墨。
小女孩歪着头:“南老师,你弹琴的时候,好像我妈妈讲故事的样子。”
天真无邪的语气让南笙心头一颤。
南笙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了抚小女孩的发髻。
琴囊里飘出的便签被秋风卷上树梢。
南笙仰头望去,母亲颤抖的字迹在渐暗的天光里明明灭灭:“笙笙,陈先生托人换了进口机械瓣膜。你要把虞山琴谱续写下去,才不枉费人间这场雪中送炭。”
泪痕在“雪中送炭”四字上晕出涟漪,模糊了墨迹,却模糊不了那份沉甸甸的嘱托。
南笙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那张在风中飘摇的纸笺,忽然看清背面父亲未写完的批注——“琴道即仁道,仁心当淬至星沉月落”。
路灯倏然亮起,昏黄的光晕洒在南笙的身上,将她的影子拉成焦尾琴形。
南笙抱着古琴走进秋夜,银杏大道尽头的公告栏贴着她的奖学金公示。
南笙忽然停下脚步,对着虚空练习道谢的姿势。
下次见到陈逾明,定要像父亲教的那样,行个端正的虞山派抱琴礼。
住院部蓝光漫过手机屏幕,视频里母亲正抚摸胸口那道进口瓣膜留下的淡痕。
南笙望着母亲眼中久违的光彩,忽然想起父亲跪坐修琴时的模样。
他们都用同样虔诚的指尖丈量过命运的裂痕。
她终于读懂那张在空中飘旋的便笺:
母亲颤抖的“雪中送炭”背后,父亲未写完的“仁道”,这些温暖,终将化作续写琴谱的松烟墨,在泛黄的命途上,落笔成永不褪色的“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