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玮帛立于金阶之上，玄色官府衬得他眉目如霜。
他并没开口说话，而是直勾勾的盯着柳旭。
“柳大人此言差矣，西域商路重开是陛下亲批的政令，女子商队所贩货物——”赵轩旸突然轻笑出声，“去年上缴的税银，单丝绸一项就比往年多了一倍不止，要不是有这项收入，国库怕是早就支撑不住了，就连咱们的俸禄也未必能发得出！”
柳旭没想到朝堂上除了顾玮帛和施维宏，还有人会为施宁薇说话。
顾玮帛和赵轩旸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本世子也想问一句，柳大人要废的，究竟是祖宗礼法，还是陛下的新政呢？”
顾玮帛的话如一块巨石砸入平静湖面，激起千层浪。
柳旭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他的确是觉得新政不好，却也不敢真的表露出来，转而涨红了脸，指着顾玮帛道：“你这是存心污蔑我！陛下新政乃利国利民之举，我也只是担忧女子抛头露面有伤风化——”
“要是真的有伤风化，陛下就不会恩准此事了。”施维宏冷哼一声。
金銮殿内骤然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柳旭的手指僵在半空，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在晨光中微微发颤。
“柳大人，陛下龙体欠安，你便在朝堂上妄议圣裁，莫非是觉得——”顾玮帛故意拖长尾音，玄色官服赏的银线蛟龙在转身时泛起寒光，“监国之人不配代传圣意？”
柳旭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官帽险些滚落。
顾玮帛冷哼一声：“既然柳大人没话可说，那便退朝吧。”
“退朝——”
随着太监尖细的唱喝声在金銮殿内回荡，众臣纷纷躬身行礼。
柳旭仍跪在原地，额头抵着冰冷的金砖，官袍后背已湿透一片，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自己这朝中的老臣，竟然在朝堂上落了下风。
顾玮帛转身时，余光瞥见赵轩旸正不动声色地按住腰间佩剑。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彼此心照不宣。
甘泉宫的偏殿内，药香氤氲。
施宁薇正用银匙将汤药缓缓喂入闻人彦口中，帕子随时准备着擦拭从帝王唇角溢出的褐色药汁。
窗外忽有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
汪容容身边的掌事嬷嬷匆匆掀帘而入，低声道：“世子妃，穆姑娘到了——”
听得‘穆云英’的名字，她连忙站了起来，将药碗交给一旁的宫女，快步走出殿外。
穆云英站在廊下，一袭红衣在宫墙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她见施宁薇出来，立刻迎上前，声音里充满了兴奋：“薇薇，没想到我跟着你竟然沾了这么大光，有朝一日，还能够进宫转转——”
“英英，噤声！”施宁薇连忙拉住了她，道，“宫里头规矩森严，你可不能这般咋咋呼呼的，而且，我今日叫你进宫，也是有事情想让你帮忙。”
她说着，还将穆云英拉到了暗处去。
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道：“我怀疑此次刺杀陛下的事情另有隐情，只是我不能出宫，没法子调查，只能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你了——”
“我就知道你绝对不会让我闲着。”穆云英眼底的笑意未减，道，“我进宫前特意去见了顾世子和赵公子，从他们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情……那些刺客所用的暗器和先前程昭所用的暗器相同，如今怀疑，这些刺杀陛下的人该是三皇子的余党，并非是朝中的党派之争。”
“三皇子……”施宁薇喃喃。
如今闻人霄和程昭兄妹都已经死绝了，要是真的还有余党，那又是拥护谁？
况且，闻人彦下手狠绝，将那些余党都清除的差不多，不可能还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才是。
她想了许久，仍旧没有想出什么眉目来。
她只得摇了摇头，道：“不管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还得拜托你替我留意着宫外的事情了。”
“好。”穆云英点头。
施宁薇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虽然你有令牌，但是到底不能在宫中逗留太久，我便不留你了。”
穆云英离宫后，施宁薇站在廊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头一团乱麻。
“世子妃，该给陛下换药了。”宫女捧着鎏金托盘轻声提醒。
施宁薇收回思绪，随宫女步入内殿。
甘泉宫内药香浓郁，却掩不住那股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闻人彦躺在龙榻上，面色苍白如纸，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这位年轻的帝王还活着。
“今日可有太医来看过？”施宁薇接过宫女递来的药膏，轻声问道。
宫女应道：“来过的，仍旧说陛下的伤势严重，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苏醒呢。”
施宁薇点了点头。
她换过了药，直勾勾的盯着外头，目光呆滞。
蘅芜是在这个时候进门来的。
“世子妃。”她轻声开口，“不知有没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
施宁薇突然听到声音，这才回过神来，眼中满是诧异，问道：“蘅芜？你怎么在这里？”
“回世子妃的话，奴婢本在重华宫，可顶替公主的事情被揭穿以后，皇后娘娘便将奴婢留在了身边，前些时候世子考虑女子商队刚组建，缺人手，便将奴婢接出了宫，没想到还没来得及跟世子妃说，陛下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蘅芜解释，“如今世子妃一人在宫里，世子放心不下，想着奴婢对宫里熟识，便叫奴婢来帮衬一二。”
她顿了顿，继续道：“奴婢方才看世子妃心不在焉，想来是这几日累着了，不如有什么事情便吩咐奴婢来干吧。”
施宁薇这些日子却是觉得心累，可想着闻人彦至今没有醒过来，心里总不是滋味，唯恐旁人会对闻人彦不利，便一直不敢假手于人。
她看着蘅芜这带着期盼的眼神，道：“这里眼下并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如你给我倒杯茶来润润嗓子吧。”
“是。”蘅芜立刻去倒茶了。
却不想，甘泉宫竟然连热水都没有。
她顿了顿，索性自己去外头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