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自己没有听错,黄素娟的双腿瞬间失去了支撑,她往后一倒,一屁股跌进了铁门内,柳莺莺和祝岁喜连忙上去将人扶住,但她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说不出话来,胳膊打着摆子,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前头,像是所有的生机都被那短短的两句话抽走了一样。
又过了很久,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拍打着大腿喊:“天杀的,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呐,怎么办呐!这让人怎么活啊……”
她撕心裂肺地哀嚎着,祝岁喜仿佛看到一座无形的大山在突然间撞过来,压在了这个女人身上,让她原本就佝下去的腰没办法再直起来了。
等他哭够了,柳莺莺才把她从地上扶起来,黄素娟走都不会走了,她想也没想,一蹲身,拽住她的两条胳膊往肩膀上一搭就把人背进去了。
从铁门进去,赵家还有个小木门,里面才是赵家的院子,一共四间房,一间厨房,一间厅房,两间并列的西房,院子里还围出了一个小花园,但很明显,主人家并没有心思打理,花园里一派狼藉。
整个家里萦绕着一股灰扑扑的腐败和中药的味道。
黄素娟暂时没办法进行交流,柳莺莺只得背着人到离他们最近,而且门帘搭起来的房子,只是她刚进去就啊了一声,立马又背着人退了出来。
“去这边。”祝岁喜往左一指,上前两步进了柳莺莺刚进去的那间房子。
一进去,右侧床边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在惊惧和狼狈中看向来人,双手急速地将掀开的杯子扯过来,盖住自己残留的上半身,声音含糊不清的问:“谁,你们是谁?”
祝岁喜一直觉得,人活在世上就是在痛苦中挣扎,只不过大多数人平静地接受了那种挣扎,因为那些挣扎对他们而言就如同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不小心扎到肉里,只是疼一会儿,转瞬就能忘掉。
但对于少数人来说,他们的挣扎,是日复一日的钝刀子割肉,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绝望,是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好。
赵家人就属于那种,无论怎么努力,多么向上,生活都像一滩越来越粘稠的泥潭,日复一日地将他们原本就陷在泥沼里的双腿一点点地往下扯。
赵家的厨房角落里搭了一张床,黄素娟平时应该就在这里睡觉,柳莺莺将人放到床上的时候她的身体还在颤抖着,双目慌张,急切地想要用眼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
但是很遗憾,目之所及,皆是无助。
过了很久,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时最后的哀嚎:“怎么办呐,这日怎么办呐!”
柳莺莺满脸都是不忍,她看向祝岁喜,见她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桌子上。
那是个很旧了的木头桌子,原本的红棕色漆已经没了原来的颜色,上头先是铺了几张报纸,报纸上压着一块玻璃,玻璃下面,是一些赵家的照片。
照片并不多,而且都是旧照片,其中有一张赵家的全家福。
一家四口。
看起来赵芳丽的父亲那时候还没有瘫痪。
“黄女士,请你节哀。”祝岁喜起了身,找到一个还算干净的杯子,给黄素娟倒了杯水,“赵芳丽已经出事了,要想找到杀害她的凶手,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
“帮助?什么帮助?”黄素娟缓缓看向祝岁喜,她并没有接那杯水,只是双目空洞地摇了摇头,“我闺女现在在哪里?”
“警局。”祝岁喜说,“她的遇害涉及刑事案件,所以警方有权解剖她的尸体,这样也是为了尽快抓到凶手,希望您谅解。”
“谅解,我谅解,我谅解。”黄素娟魂不守舍地回应着她的话,“能把我闺女还给我吗?”
祝岁喜拧眉:“为什么?”
“年轻人死了,要尽量下葬的。”她的手还在抖,“不然下辈子投不了好胎,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柳莺莺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可是阿姨,赵芳丽她是被人害死的,我们需要从她身上得到更多的线索,抓住杀害她的凶手。”
“凶手是谁?”黄素娟问。
柳莺莺耐心地说:“这个我们还在查,我们也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你们也不知道是谁杀了她。”黄素娟突然站了起来,“我要把我闺女接回来。”
柳莺莺压住她:“阿姨,您现在还不能带她回来,等结束调查,我们会……”
“不行!”黄素娟突然加重了声音,“不能这样!这不合规矩!”
祝岁喜问:“什么规矩?”
黄素娟愣了愣,眼泪吧嗒嗒滚下来,她像是自言自语:“要赶紧埋了,偷偷埋了,家里已经很难了,这么放着……对家里不好啊……”
柳莺莺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还想说什么,就听院里一间房里传出来一道男声,那男声问:“妈,妈,你在干什么?”
黄素娟猛地惊醒,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所有失去的生机和力量都在一瞬间重新注入身体,她匆忙抹了抹眼泪跑了出去:“哎。”
她一跑出去,祝岁喜他们也跟着出去了。
黄素娟去的不是那间睡着丈夫的房子,而是另一间西房。
要进去的时候,秦时愿伸手一挡,将祝岁喜和柳莺莺挡在了身后,他走在最前,掀开帘子进去,一股沉闷的味道扑面而来。
这间屋里不是床,而是之前北方常见的土炕,空气中除了沉闷的空气,还有冬日里火炕特有的土尘味。
炕上躺着个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的男生。
秦时愿看到黄素娟的手伸进被子里,从里头拿出个尿袋,她动作利落,神情麻木地处理了袋子里的尿液。
男生脸色蜡黄,双目浑浊,他看向秦时愿,双眸里闪过疑惑,用当地的方言问黄素娟:“妈,这是什么人?”
黄素娟手一顿,抬头看了眼秦时愿。
她又低下头,处理好尿袋,重新放进被子里,掖好被角,低着头说:“娃,这是警察,他们说你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