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打更人远去。
巷子里等了很久的影子动了动。
走起来带着药味,一股子沁入身体的气味儿。
灰白的月从浓云中透了过来。
医馆的门还没关紧,屋檐的一角上系着那铜铃——铃舌由指骨磨的那个。
夜风抚过,骨质和青铜碰出的声音比铜更清。
吴仁安正在磨药…
玄铁药杵碾碎最后一粒醉鱼草。
那最后一粒醉鱼草碾碎的声响混着铜铃残颤。
空灵的声儿在空荡的医馆里织成张黏的网。
磨完药。
吴仁安蜷坐在柏木诊台前。
手扣着油光锃亮的柏木。
脊梁抵着“宁治十伤不医一病”的楹联——那是从师父那里抄来的。
抄的时候改了些。
朱砂笔尖悬在《子午流注图》的戌时方位迟迟未落。
羊角灯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
随穿堂风扭曲成诡影。
枯黄的竹叶遮上了诡眼。
夜露洇润了青铜虎把手上缠绕的葛布。
每转动半寸便渗出铁锈味的湿痕。
风过,晾晒场的七叶莲翻卷着边沿。
三只夜蛾趴在叶背,饱食药露,翅尖磷粉随着呼吸时明时暗。
吴仁安屈指一弹,袖口的蜈蚣干尸应声而落。断成几截的虫躯掉入铜盆,乌头药酒荡起波纹,托着它浮浮沉沉。
他忽然停笔,耳后风池穴突突跳动。
二十步外东墙药橱顶层的寒水石罐正在“吐息”。
靛蓝霜雾顺着柏木纹路爬行,在“手少阳三焦经”的刻痕处凝成冰丝。
昨日前浸过蛇毒的银针插在脉枕旁,针尾系着的红绳无风自动。
碾药声复起时带着三分滞涩。
醉鱼草碎末在石臼里泛着蚌壳青。
每记捣压都激得铜吊子里的陈醋泛起涟漪。
吴仁安盯着醋面倒影——自己鼻梁的旧疤被蒸腾的酸气晕开,倒像条盘在印堂的青鳞怪蛇。
他忽将药杵斜插进石臼缝隙。
杵尾北斗纹路正对井台方向,后院的毛竹被风吹出呜呜的呜咽声。
晾药架西角的马钱子突然爆开细纹。
吴仁安指尖抚过皲裂的果壳,甲缝渗出的七叶莲药油将裂纹染成琥珀。
这些本该在申时收匣的毒果,此刻却未收。
烛火“啪“地爆出灯花。
贪婪的火舌舔了舔灯芯。
惊得梁间夜蝠撞翻药筛。
吴仁安蘸着乌头霜修改流注图,朱砂在戌时方位晕成血斑。
羊皮纸突然卷起边角,露出夹层里半片犀牛角——与药童的那片的完全吻合。
——
亥时梆子敲过一刻。
井台青砖渗出带着醉鱼草腥甜的水渍。
吴仁安正用麂皮擦拭解剖铜人的曲池穴。
铜锈混着陈年血垢在帕面洇出油渍。
打杂的昨日就被他辞了,结了工钱后大家都放松了心。
穿堂风掠过晾晒场的环蛇干,最西侧装着寒水石的罐口凝出冰晶,晶面反照出檐下一抹皂靴残影。
药童皂靴碾碎廊檐晒僵的蜈蚣。
足尖沾着的红黏土在地砖拖出断续血线。
蛇纹皮囊在腰间鼓胀如孕肚。
想是装了不少东西。
他在第三块活砖处停驻,靴跟轻磕青砖接缝。
砖屑落去井里。
井水翻涌如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