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凝固的气氛
马车在夜色中颠簸疾驰,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喀拉喀拉的声响,划破了山野的寂静。
车厢内,齐征借着窗外偶尔掠过的月光,死死盯着怀里那几本用油布包裹的账册,仿佛那是烫手的烙铁,又好比救命的稻草。
柳如是坐在他对面,脸色在摇曳的光影下显得有些苍白,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一小包信件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几个被救出的工匠则蜷缩在车厢角落,惊魂未定,偶尔发出压抑的咳嗽声。
没人说话,只有马蹄声和车轮声单调地重复着,到处尽是一股焦糊味和血腥气,混杂着紧张到几乎凝固的气氛。
终于,在天色蒙蒙亮时,马车冲入了平江县城的地界。守城的兵士看到是县衙的马车,虽觉奇怪,却也不敢阻拦,连忙放行。
马车没有回县衙,而是直接驶向了城郊一处由齐征先前购置、尚未启用的别院。
这里位置隐蔽,守卫也换成了齐征的心腹。
“把他们先安置在这院子里,好生看管,好吃好喝供着,但绝不能让他们离开,也不能与外人接触。”
齐征跳下马车,立刻对带队的衙役头领吩咐,他指了指那些惊恐不安的工匠,“问清楚他们的姓名来历,但暂时不要多问其他事情。”
衙役头领抱拳应诺:“大人放心,小人明白。”
齐征又转向柳如是,声音压低却带着无法撼动的力量:
“如是,你先带人清点账册,把所有涉及的商号、人名、银钱数目、交易时间地点,都给我仔仔细细誊录下来,一字都不能错。我去处理那些碎片。”
柳如是点了点头,快步跟着衙役进了院子安排。
齐征则带着那包信件碎片,独自一人进了别院的书房,并将房门紧紧关上。
他将那些大小不一、烧灼卷曲的碎片小心翼翼地倒在书桌上,用力吸气。
这些碎片大多残缺不全,边缘焦黑,字迹也模糊不清,想要拼凑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他没有犹豫,立刻动手。
他将碎片按照材质、墨迹颜色、字迹风格大致分类,然后拿起镊子,屏气凝神,开始尝试拼接。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窗外的天光越来越亮。
齐征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睛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布满血丝,但他手中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稳。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碎片,在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了生命,不断组合、分离、再组合。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敲响。
柳如是端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看到齐征面前桌上已经初具雏形的几块拼接碎片,还有旁边写满了记录的纸张,轻声说道:“大人,先用些早饭吧。账册那边,已经初步整理出来了。”
齐征头也没抬,只是摆了摆手:“放那吧。账册情况如何?”
柳如是走到桌边,看着那些碎片,低声汇报:
“账册记录非常详细,从去年开始,安溪黑风坳的窝点,总共流出假冒贡茶近万斤。
主要销往江南几个大府城,涉及的商号有七家,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大茶商。其中,流水最大的一家,是苏州的‘陆羽茶庄’。”
“陆羽茶庄?”齐征手里的动作一顿,这个名字他似乎有点印象,好像马良才提过,是苏州地面上实力极强的商号之一,背景不简单。
“除了这七家明确的商号,”柳如是继续说道,“账册上还有三个代号,分别是‘青蛇’、‘玉佛’、‘听雨轩’,与他们交易的数额也极大,但没有写明具体身份和地点。”
齐征拿起毛笔,将这三个代号重重写在纸上。
他拿起一块刚刚拼凑好的碎片,上面的字迹虽然残缺,但隐约能看到“……安,青蛇兄……批货已抵苏……银两……”的字样。
“青蛇!”齐征将碎片放到“青蛇”代号旁边,“看来,这代号背后的人,与苏州脱不了干系,而且地位不低,能直接和安溪那边联系。”
他又拿起另一块较大的碎片,上面写着“……听雨轩主人……切记……勿留痕迹……”
“听雨轩主人?”齐征皱紧眉头,“这听雨轩,听起来像是个雅号,或者某个地方的名字。看来此人极为谨慎。”
他放下碎片,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向柳如是:“如是,你派人去查,苏州地面上,有没有叫‘陆羽茶庄’的大茶行,还有,查查‘听雨猴’、‘青蛇’、‘玉佛’这三个名号,在苏州或者江南一带,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指向,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地方。”
柳如是应道:“是,大人。我这就去安排可靠的人手。”
柳如是离开后,齐征继续埋头拼凑那些碎片。
他的手指被纸片边缘划破了几处,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心神都沉浸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
又过了两个时辰,柳如是再次推门进来,她的脸色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大人,”柳如是递过来一张纸条,“陆羽茶庄查到了,确实是苏州最大的茶行之一,东家姓宋,据说富甲一方,而且,和苏州知府衙门关系匪浅。”
齐征接过纸条,看着上面的信息,不出所料。这种大案,没有官面上的人照应,根本做不长久。
“那三个代号呢?”
柳如是摇了摇头:“青蛇和玉佛,暂时还没有头绪,像是江湖上的绰号,又像是某种暗语。但是……听雨轩,查到了一些东西。”
她声音压得更低:“苏州城外寒山寺附近,确实有一处极为雅致的别院,就叫‘听雨轩’。
但这别院并非寻常富商所有,它的主人,是……是当朝户部侍郎,周文渊周大人!”
“户部侍郎,周文渊?”齐征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户部侍郎,正三品大员,掌管国家财政钱粮,若是他牵扯其中,这案子就绝不是一个地方假茶案那么简单了!这背后牵扯的利益和势力,恐怕深不见底。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再次被急促地敲响,之前留守县衙的师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如纸。
“大……大人!不好了!出……出大事了!”师爷带着哭腔,几乎站立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