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不远处乌泱泱走来一大群人,中间一位年迈老妇,雍容华贵之气象更胜帝王。
“皇奶奶?您怎么来了?!”南宫离万分惊诧。
太后年过六旬,身体常年抱恙,一直在后花园的佛堂里调养,足不出户。南宫离长这么大,只在母后丧仪和自己去年启程去凉州前拜见过老人家两回。
皇太后瞟了瞟这一地狼藉,便心中有数,瞥了一眼小孙女怀里奄奄一息的人,淡淡地道:“离丫头,把人带我那儿去。”
“皇祖母,那家伙犯的是通敌叛国的大罪,不可轻饶啊!”太子不甘心地喊。
“孽障!本宫的懿旨,皇帝都不敢说半个不字,太子是想忤逆本宫吗?”太后斥道,“瞅瞅你弄的这乌烟瘴气,真糟蹋了我这园子!”
“儿臣不敢……不敢……”南宫瑗赶忙磕头告罪。
太子对外一直以仁孝着称,倘若被扣上个忤逆长辈的罪名,可就全完了。
迷迷糊糊中,苏唳雪感觉自己被放进一张躺椅里,日色纷杂中,她隐隐约约分辨出眼前似乎有一个女人,身材很苗条,像影子般摇曳不定,得多看一眼才能确定那不是影子。
突然,她反手抓住那正在搭脉的纤纤的手:“你!”
那女人正是月凝霜。
“不愧是出生入死的大将军,果然硬气,疼得眼都发直了,却还不肯昏过去。老身佩服!”
珠帘外,传来一个威仪慈厚的声音。
“太后?”
苏唳雪吃了一惊,正要起身见礼,却被南宫离死死摁住。
“皇奶奶,你看她啊!”
小公主扭过头,冲着老人家撒娇似的怨。
隔辈亲这种普遍的人间真理,即便天家也不例外。皇太后一见小孙女担心地那样子,慈爱地一笑,隔着帘子摆摆手:“罢了。苏将军,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云姑娘是南诏使节团里的医官,出身南疆药阁,医术天下无双,扎了三天针,开了一副药,便医好了本宫十余年的腿疾。让她也给你看看吧。”
“云姑娘?”苏唳雪眯了眯眼,睨着身边的女子,质疑道。
月凝霜早料到她这反应,淡定地浅浅一揖:“将军,小女子云逐雪,乃南诏女王陛下的医官,此次随使团……”
“你来大熠干什么?”黑衣黑甲的冷冷地打断。
月凝霜,云逐雪,她还挺会起名字。
女大夫掏出一方小巧精致的锦盒,打开来:“将军,小女子此行是向大熠御医学习医术,并带来了南诏向大熠进贡丹药。譬如这一颗,就是专治您这种火毒攻心、虚劳过损之症的。”
“火毒?云大夫,您会不会诊错了?她不是寒毒吗?”南宫离眨眨眼,怪道。
月凝霜欠身,向她行了个礼,道:“回殿下,这两种伤病在将军身上都存在——寒毒是新症,火毒是沉疴。将军的咳嗽也是火毒闹的。”
“我以为,治好她的寒症就可以了,这怎么还添了火毒呢?”小公主立刻担忧起来,紧紧抓着躺椅里的人,心急如焚,“——疯子,你这些年究竟遭了什么罪啊!”
苏唳雪皱皱眉,推开月凝霜手里的锦盒,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手,安抚道:“殿下,臣没事,别听那庸医瞎说。”
清妍的大夫冷哼一声:“将军,照您的状况,用不着我这庸医,不出三日您自己就去见阎王了。”
苏唳雪转过头,漠然道:“三日后我死不死,另说。可若吃了你的药,你恐怕接着就要说,此药得日日服用,否则就会死得很难看——你以为,我敢死一回,就不敢死第二回吗?”
“将军,您想多了。此乃进贡之物,太医院细细验过,若有问题,我脑袋早就搬家了。”
月凝霜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
下毒那事确实是她做得过分了,可十年相随,难道还不能抵偿一二吗?难道就非得形同陌路、势如水火吗?
“将军,我知道,以前许多人、许多事都让您失望了,但我恳求您,再信我一次,行吗?”
“听着!回去告诉你们女王,我宁可见阎王,也不会受你们摆布……咳!咳咳咳咳……”
暴脾气的家伙气上心头,猛地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怎么可能忘记呢?这心狠手辣的女子叫她吃尽了苦头,几乎痛断了脊梁、疼绝了心气。
现在,她竟又要用那非人的手段来折磨她了,一步步褫夺她的骄傲和尊严,豢养成供人摆布、摧残的玩物,享受她沦为奴隶的痛苦和臣服,就跟龙华殿里那个内心扭曲的变态一般无二。
南宫离吓坏了,抄起丸药,急慌慌地就往那固执得不要命的人嘴里送:“疯子,我知道你生气,他们不该那么对你……怪我!我没把你护好……呜呜呜……可你身子要紧啊!你听话,别较劲了,成不成?成不成……”
这个人身上隐隐透出凌厉而生涩的血腥气,恐是旧伤崩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