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谷雨祈蚕
蚕种出笼·子夜桑园
谷雨前一夜，灵山脚下的千亩桑园浸在黛青色的雾霭里。百年桑王的虬枝上挂着二十四盏茅灯，火光将新抽的桑叶映成半透明的翡翠，叶脉间流动的汁液像熔化的金箔。七十二岁的阿珍婆抱着漆绘蚕匾站在桑王树下，匾中叠着十二张泛黄的蚕种纸，那是她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传下的\"火眠种\"，纸面用雌蛾血混着红茅汁绘的护蚕符，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
\"小满，接好头匾。\"阿珍婆沙哑的声音惊飞了桑枝上的纺织娘，十五岁的学徒忙不迭用绣着三眠蚕纹的帕子垫手。小姑娘袖口的补丁格外显眼——那是去年用染坏的红茅锦改的，当时她照看的蚕宝宝突发僵病，整匾蚕茧都成了灰白的硬块。此刻她盯着蚕种纸上芝麻大小的黑点，突然发现某些卵粒在月光下微微颤动，像被撒了把会呼吸的星尘。
桑园深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三十六名蚕农捧着陶制蚕龛鱼贯而入。每人的白衣领口都别着新鲜茅芽，走动时带起的风里裹着桑皮的清苦与红茅的暖香。最前头的虎娃娘抱着熟睡的孩子，衣襟里露出半片僵蚕磨的护身符，去年孩子咳得睡不着时，是阿珍婆用陈年蚕沙热敷才救回一命。
\"启灯——\"阿珍婆用桑枝敲了敲青铜蚕纹灯，二十四盏茅灯同时爆出金红色的焰心。奇迹就在此刻发生：蚕种纸上的黑点开始浮现淡金色的轮廓，仿佛有 tiny 工匠在纸面雕刻，渐渐显露出蚕宝宝蜷曲的身形。小满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桑园里蚕蛾振翅的声音重合，突然想起阿珍婆说过的\"蚕种通心\"——当所有蚕农的祈愿凝成一股气，卵里的小生命就会提前感知春天。
\"蚕宝醒喽——\"不知哪个孩子的童声划破寂静，桑园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祈蚕谣。阿珍婆随着歌谣节奏轻晃蚕匾，古老的调子像从桑树根里渗出来的：\"蚕儿蚕儿快睁眼，茅香引你出银山，三眠三醒吃嫩桑，千丝万缕连灵山\"虎娃娘跟着哼唱时，怀里的孩子忽然动了动，小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一片飘落的茅叶，叶尖的露珠恰好滴在蚕种纸上，竟在纸面晕出一个清晰的蚕形水痕。
当东方泛起蟹壳青，阿珍婆开始分发蚕种。分到虎娃娘时，她特意多给了三张\"火眠种\"：\"去年你家虎娃用了七片僵蚕敷背，今年让这些蚕宝宝替他还债。\"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抚过虎娃的额头，小姑娘看见老人眼睑下三道浅褐色的纹路，那是三十年观察蚕眠时，被蚕蛾磷粉染出的天然纹章。
桑园外的石板路上，归程的蚕农们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小满抱着属于自己的蚕匾，发现有粒蚕卵特别亮，像嵌了颗微型红茅晶。她忽然想起去年亡故的母亲，临终前塞给她半片蚕纹玉，说等她能养活一匾蚕，玉上的纹路就会变活。此刻低头看匾，月光下的蚕卵排列，竟与玉纹上的图案分毫不差。
晨雾渐散，桑树梢头的茅灯依次熄灭，却有万千点金光从蚕种纸上飞起——那是刚破壳的蚁蚕在挪动，像撒了把会爬行的碎金。阿珍婆望着这幕，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母亲带她第一次接蚕种，也是这样的月光，这样的金光，还有桑王树上嫘祖神像投下的影子。她知道，这些比米粒还小的生命，承载的不仅是蚕丝，更是灵山千年来与昆虫共舞的秘密，是人与土地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契约。
祈蚕大典
一、卯时初刻·云阶之上
谷雨时节的三清殿笼罩在青螺色的晨雾里，三十六级玄武岩台阶泛着温润的光，每道石阶边缘都雕着半浮雕的蚕纹，幼虫破茧的姿态在晨露中若隐若现。七十二名蚕娘早已列队完毕，素白麻布衣袖绣着银线勾勒的三眠蚕纹，发间别着带露的桑枝，新抽的叶芽垂在鬓边，像一群栖息在云端的素蛾。
最前排的小满刚满十五岁，腕间系着母亲留下的蚕纹银铃，那是去年母亲因蚕病离世前亲手为她戴上的。此刻她盯着手中的桑叶，叶片上的绒毛沾着七颗露珠，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仿佛每颗水珠里都住着即将苏醒的蚕魂。晨雾从山谷漫上来，掠过她的鼻尖，带着桑皮的清苦与红茅的微甜——那是灵山特有的气息，也是母亲在病榻上常说的\"土地的呼吸\"。
主祭的身影从殿内转出时，三十六盏青铜蚕纹灯突然亮起。七十三岁的章婆婆身着月白道袍，袍角绣着嫘祖驯蚕图，每道丝线都用新鲜的蚕茧抽成，在晨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虹彩。她手中的九节桑木杖顶端嵌着拳头大的蚕形琥珀，里面封存着一只三千年的蚕蜕，琥珀表面凝着细密的金色纹路，与殿外石阶的蚕纹浮雕一一对应。
\"启——香——\"
章婆婆的声音像春溪漫过鹅卵石，清润中带着岁月沉淀的厚重。殿前三尺高的青铜香炉里，龙涎香混着桑木粉燃起，烟柱腾空时突然分裂成三十六道金光，每道金光顶端化形为不同的蚕态：有的如蚁蚕初醒，有的似熟蚕吐丝，有的像蚕蛾破茧，在晨雾中勾画出灵山三十六峰的轮廓。小满听见身后的阿珍婆轻轻吸气，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掌在她肩上按了按，掌心的蚕纹老茧硌得她生疼——那是五十年与蚕相伴的印记。
二、桑影摇曳·祈蚕三拜
当第一缕金光照亮殿角的风铃，蚕娘们开始了祈蚕三拜。小满跟着章婆婆的动作跪下，膝盖触到青石板的瞬间，忽然听见细微的震动从地底传来，像是千万颗蚕卵同时在泥土下苏醒。她手中的桑叶垂落至胸口，叶片背面的叶脉在逆光中显现金色纹路，竟与殿内嫘祖神像衣袂上的蚕纹一模一样。
\"一拜——谢桑神赐叶。\"
七十二片新桑同时触地，叶尖的露珠滚落石面，在晨光中碎成七瓣彩虹。小满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桑叶的阴影覆盖，仿佛与千年之前的祈蚕者重叠。母亲曾说，每个蚕娘都是嫘祖的女儿，手掌的温度能唤醒沉睡的蚕种。此刻她盯着面前的蚕匾，三万六千粒蚕卵正躺在浸过红茅汁的桑皮纸上，像撒了把碾碎的星辰。
\"二拜——祈蚕宝平安。\"
蚕娘们起身旋身，素白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的风里飘着细小的桑绒毛。小满的银铃在转身时发出清响，惊飞了殿角的纺织娘。她看见章婆婆手中的桑木杖划过半空，琥珀中的蚕蜕突然发出微光，那些沉睡的蚕卵表面竟浮现出淡淡的绒毛，像是被谁轻轻呵了口气，即将破壳而出。
\"三拜——愿丝帛绵长。\"
第三次跪拜时，整个三清殿都在共鸣。香炉的三十六道金光突然下沉，在蚕娘们头顶聚成穹顶状的光网，每道光线都映出她们发间的桑枝影子，仿佛整座山的桑树都在这一刻俯首致敬。小满感到掌心发烫，低头看见自己去年被蚕蛾磷粉灼伤的疤痕，此刻正泛着淡淡的金光，像被烙上了一枚小小的蚕纹印章。
三、蝶舞翩跹·万蚕醒春
祈蚕歌谣响起时，晨雾恰好散尽。章婆婆的嗓音如陈年蚕丝般柔韧，领着七十二名蚕娘唱起了《三眠三起歌》：
\"蚕儿初醒啃春桑，一眠一蜕换银裳，
二眠三眠叶作响，千丝万缕织云光\"
歌声中，蚕娘们开始了\"蚕蛾舞\"。她们的足尖轻点石板，如蚕蛾振翅掠过桑叶，裙摆翻卷似蚕蜕舒展，每一个旋身都带出沙沙的叶语，仿佛在与天地共舞。小满记得母亲曾在病榻上教她这支舞，说每一个动作都源自观察蚕宝宝吃桑的姿态：抬首是蚕抬头寻叶，旋身是蚕转身换枝，拂袖是蚕振翅驱潮。
当唱到\"破壳见天光\"时，奇迹发生了。三万六千粒蚕卵同时发出细碎的脆响，像星星裂开夜幕的声音。小满看见黑色的卵壳上裂开金丝般的缝隙， tiny 的蚁蚕探出半透明的身子，背甲上竟泛着与红茅染霞相同的金红色——那是灵山独有的印记，是土地与昆虫共生的密码。
\"蚕宝醒了！\"不知谁低呼一声，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阿珍婆老泪纵横，她颤抖的手掌抚过蚕匾，那些刚破壳的小生命竟顺着她的掌纹蠕动，像是在寻找记忆中的温度。小满看见章婆婆眼中闪过泪光，老人轻轻将第一只蚁蚕放在嫘祖神像的掌心，金蚕在白玉雕成的掌纹间爬行，竟与神像衣袂上的蚕纹完全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