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已经持续了三个小时。
文暖暖蜷缩在病房的陪护椅上，听着雨水疯狂敲打玻璃的声音。每隔几秒钟，一道闪电就会照亮整个房间，在墙上投下扭曲的树影。商司瀚的轮廓在病床上若隐若现，导尿管从被单下延伸出来，连接着床边的集尿袋。
\"温玉今天又唠叨了。\"文暖暖对着黑暗轻声说，手里捧着已经凉透的茶杯。她确定商司瀚戴着助听器——那副银灰色的设备就放在床头柜上，在闪电照射下偶尔反光。\"他说如果你再不恢复排尿控制\"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这句话的后半截太过私密，即使在结婚多年的夫妻之间也难以启齿。但在这个被雨声隔绝的小世界里，她终于鼓起勇气：
\"我们就不能恢复正常的夫妻生活。\"
茶杯里的水面轻微震颤，倒映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天空。文暖暖的脸颊发烫，庆幸黑暗掩盖了她的窘迫。自从商司瀚重新插入导尿管后，温玉就不断提醒他们注意泌尿系统感染的风险，特别是在亲密接触时。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她继续自言自语，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七年都等了，再等几个月又算\"
\"不能什么？\"
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从病床上传来。
文暖暖吓得猛地站起，茶杯从手中滑落，在瓷砖地板上摔得粉碎。热水溅在她的脚踝上，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病床的方向。
又一道闪电划过。商司瀚半靠在床头，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最令人震惊的是——他的耳后空空如也，那副助听器仍然静静地躺在床头柜上，指示灯显示它处于关闭状态。
\"你你能听见？\"文暖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商司瀚缓慢地眨了眨眼，这个动作在平时表示肯定。但此刻他尝试着开口：\"一点。\"声音像是从生锈的管子里挤出来的，\"关键词。\"
雨水顺着窗户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小蛇。文暖暖站在原地，脚边是茶杯的碎片，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商司瀚能听见了——不是通过那些精密的电子设备，而是用他自己残缺却顽强的听力。
\"多久了？\"她轻声问，不敢大声说话，仿佛声音稍大就会吓跑这个奇迹。
商司瀚抬起左手，比了个\"三\"的手势。三天。这三天里他一直在默默测试自己的听力极限，像黑暗中摸索火柴的盲人，寻找那些能够穿透耳聋迷雾的声音频率。
文暖暖突然想起昨天念荨在病房外哼唱的儿歌，当时商司瀚的手指曾跟着节奏轻轻敲击轮椅扶手。还有前天护士站的电话铃声响起时，他反常地转头看向声源方向。这些细微的变化她全都注意到了，却误以为是助听器的功劳。
\"温玉知道吗？\"
商司瀚摇头，黑发在枕头上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一道闪电照亮他瘦削的脸庞，文暖暖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这是他在表达\"这是我们的秘密\"时特有的表情。
她小心地跨过茶杯碎片，走到床边坐下。商司瀚的手主动覆上她的，掌心温热干燥，与窗外潮湿的暴雨形成鲜明对比。文暖暖注意到他的拇指正轻轻摩挲她的婚戒，这个动作在过去几个月里变得越来越熟练。
\"所以\"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你听到了全部？\"
商司瀚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他缓慢但坚定地点点头，然后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想给你正常生活。\"
每个词都像是从深渊里打捞上来的珍宝，磕磕绊绊但完整无缺。文暖暖的眼泪夺眶而出，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七年了，她第一次听到他说\"生活\"这个词，而不是用\"生存\"或\"活着\"。
窗外的雨声渐小，但雷声依然在远处隆隆作响。文暖暖俯下身，额头抵在商司瀚的肩上。他的病号服上有消毒水的气息，也有那种她熟悉的、只属于他的味道。当她抬头时，发现商司瀚正专注地盯着她的嘴唇——聋人常用的读唇技巧。
\"不着急。\"她一字一顿地说，确保他能\"看\"懂，\"我们有一辈子。\"
商司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松开她的手，慢慢抬起手臂，指尖轻轻触碰她的耳垂，然后滑到颈侧，最后停在锁骨处的凤凰胎记上。这个动作的含义不言而喻——他想要一个真正的吻，而不是这些年他们习惯的额头相贴。
文暖暖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就在他们的嘴唇即将相触时，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妈咪！爸爸！\"念荨抱着兔子玩偶站在门口，护士一脸歉意地跟在后面，\"打雷好可怕，我能和你们一起睡吗？\"
文暖暖迅速直起身，但为时已晚。念荨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到床前，好奇地看着父母可疑的姿势：\"你们在玩什么游戏？\"
商司瀚的手迅速缩回被单下，耳根通红。文暖暖清了清嗓子，正想编个理由，却听见一个嘶哑但清晰的声音：
\"秘密会议。\"
念荨的眼睛瞪得溜圆——这是她第一次听到爸爸说这么长的词组。她立刻爬上病床，挤在两人中间：\"我也要参加！\"
文暖暖笑着搂住女儿，目光却与商司瀚相遇。在窗外渐弱的雨声中，在女儿叽叽喳喳的童言稚语里，他们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那个被打断的吻，迟早会补上。
床头柜上，助听器的指示灯依然暗着。但在这个雨夜里，有些声音已经不需要任何辅助设备就能传达。比如心跳，比如呼吸，比如那句没说出口却彼此心知的\"我爱你\"。
监护仪的曲线平稳地跳动着。温玉明天早上的查房记录会写着：\"患者听力有显着改善，建议增加语言康复训练。\"但在文暖暖的蓝色笔记本里，这一页将这样记载：
\"雨夜。他第一次听见我说"爱"。不是通过机器，而是用那颗从未真正沉默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