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早上,赵梅的电话又来了,好像小年的事情早已忘得一干二净:“晚上过来吃团圆饭,你早点过来。”好像是必须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你们吃吧,我不过去。”
“一个人有啥意思?省的自己做。”
“我说了,不过去的。”
“过来吧,过来吧,要不我给青儿说,让他去接你?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待着干嘛?”
“不过去,你们自己吃吧。”
不等老赵再说话,赵梅说忙着备菜,就直接挂了电话。
中午,赵梅的电话又来了:“必须来。”
“那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老赵挂了电话。自己不去q市,不就是想在自己家里,陪老周过年吗?可这些人怎么就不理解自己的心情?
女儿的电话又来了:“过年你准备吃啥?我小姑叫你,你就去呗,一个人待着也是待着,很麻烦的。”
“我说过了,不去的。”老赵说。
“去呗,不去干啥?还省的自己做了。”女儿又劝。
“我说了,不去。我呆在自己的家里面过年不行吗,我是无家可归,还是缺盐少油?我一个人很好,不需要你们的可怜。”对自己的女儿,老赵还是终究失去了耐心。大过年的,跑别人家算什么事,团圆饭是个由头,可难道说,跑别人家去吃一趟饭,我的家就团圆了嘛。忘了娘在家在了吗?忘了老周还没过五七吗?我吃饱了,我的家呢?
杨国庆早订好在三娃子那吃年夜饭的,老赵也是推了:“不合适。”
杨国庆说:“你要是实在不想过来,就不要准备了,我让三娃子弄好了,给你送过去。”
任老师连着三天没有来了,杨国庆打完电话之后,也打电话:“年夜饭咋吃?”
“谁吃谁的。”
任老师说:“那提前拜年了。新年见。”
“新年见。”
三娃子亲自送来了过年的食物。装盘可用的荤素食材,卤酱蒸炒各式各样的都有,还都是真空袋装。老赵要付钱,三娃子说:“还不如打我两耳光。”
老赵挑了四荤四素,在餐桌上摆好了,又把父母、岳父母和老周的照片摆出来,恭恭敬敬的上香,认认真真地磕头:“列祖列宗,父母大人们在上,还有老周,今天是大年三十了,我陪你们一起过年,女儿要上班,没让她回来,姐姐们叫我,我没有去,怕你们来了孤寂。新年了,愿您们在天堂安好,保佑我和孩子健康平安。”
又给女儿拍了照片发过去,然后直接关机,自己倒了杯酒,坐在餐桌旁,慢慢的抿着。抿着抿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任老师什么时候来的,老赵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己是初一上午九点多,老赵一睁眼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衣服都没有脱就睡到了床上,任老师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你什么时候来的?”
“早来了,看你睡的香,没忍心叫你。”
也许是醉酒的原因,老赵好久没有睡的这么好了,用手搓了搓脸:“该起来了。”
“嗯,给你熬了小米稀饭,煮了饺子。”
“谢谢,你过来了,你儿子咋办?”
“那天不是跟你说过吗?跟着领导上国外项目部拜年去了,大概要半个多月才能回来。”
好像是哪天说过这么一句话的,老赵却没有记得:“还有这么好的事?连过年带出国,”
“好什么好,去的非洲。”任老师说。
两个人说着话,任老师已经摆好了早餐。老赵抱怨:“这个三娃子,净整些肉,也不知道搞点泡菜。”又取了个小盘子,把各种菜夹了一份,上了香,才来吃饭。
任老师就去冰箱里拿出一个饭盒,却是当地自制的花菜(一种用胡萝卜、莲花白加少许芹菜腌制的酸菜):“早给你准备好了。不过,是小朱送过来的。”
大年初一,老c市人是不出门的。但现在的情形也变了不少,年轻人可不讲究这么多。窗外,不时,有清脆的炮声响起,还有车辆驶过和行人打闹的声音。
“你电话怎么又打不通了?”任老师问。
老赵说:“昨晚不想让人打扰,关机了。”
“真是的,关机干嘛?怪不得打不通。”昨晚,春节晚会的钟声一响,任老师就打了电话的。
老赵却不言语。任老师拿过手机就开了机,递给老赵,然后就是一声接一声的提示音。
老赵一边划一边看,选一个符合自己心境的图片,顺手粘贴过去,但任老师还是发现了,有几个信息回的比较长。
一天无事,吃过晚饭,任老师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老赵就问:“你不回了?”
任老师说:“那天你不是说了吗?我们新年再见。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你不会说的是明年新年吧?”
“你总得让我心里过去的这道坎。”老赵叹息。
“没事,你慢慢过,我不急。要是有心事,愿意说你给我说说吧,你说出来,心情就舒畅了,我听了,也就明白了。”
老赵叹了一口气:“我都是老朽了,你还年轻。”
任老师真挚地说:“我那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我清楚,这个时候不是谈论这些话题的最佳时机。但我也是很认真地说的。命中注定我与你结识,那我们就是最美丽、最惊喜的邂逅。余生有你,我就够了。”
“我需要时间,”老赵看着任老师:“我习惯了有她的日子,习惯了想她的日子,从认识到她离开,我们相伴了三十七年,但有二十五年,我们是两地分居的。累了的时候,倦了的时候,是她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每一次离开,她都会说:家里有我。我的母亲,他的母亲,自从有了她以后,我从来没有操过心。女儿也是,隔一段时间回家,我看到又长高了,又升级了。她说我:管生不管养。但不是报怨,而是满满的成就感。说实话,我们成家的时候,就是抱着搭伴过日子的想法,可有她的日子,真的过的很温馨。我们争过吵过也闹过。自从我去了外地离开家,我回家没有洗过衣服,很少进厨房,我每干一件家务事,她都会挑剔,说我这里做的不好,那里做的不合适。其实我心里真的明白,她的真实目的是不让我干。”
“正是因为这样,我在工作中才少了好多羁绊。但是,这些年真的苦了她,从一无所有借房子结婚,到有了这个窝,都是她一手操持的。几十年的存款,让我一把给造掉了,她从来没埋怨过。总是告诉我,只要人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现在,好起来了,她却没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说,我不去干那个劳什子养殖,去年听了她的话,早早去了q市,或许就没有现在这档子事了。你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疼。”
“说心里话,和你走在一起,除了你的温柔体贴和善解人意,于我,是有私心的,不承认自己老了,总觉得自己还能干点什么,还是个男人。”
“那天你说了,余生属于我。我真的不敢回应,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在心里,给你腾一个位置。”
说着说着,老赵的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和断线的珠子般。多少天了,他流过眼泪,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恣意的放纵自己。
任老师也哭了,却没有说话,站起来,走到餐桌前,满满倒了一杯酒:“各位老人,大姐,以后这个家有我。”仰头就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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