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后的任老师依旧是坐班。本来要让她带班的,任老师坚辞了:“这么多年没干过班主任了。”所以一周还是十六节课,按部就班地上班。
开学后,快十天了没有见过老赵,信息电话倒是有,可总是不及时的回,任老师就郁闷了。昨天晚上问周未了回来不,不来她就去,可老赵又说股东们要在场里聚会。
一个人在家就睡懒觉,睡不着了起来打扫卫生洗衣服。中午发个信息没有回,心里就安慰自己说他可能在忙,下午吃晚饭的时候再打电话,又是暂时无法接通,任老师就感觉到有些奇怪了。
有些人,心里是放不下事的,大小有点事,只要是没有了结,总爱反反复复的去琢磨,任老师就属于这样的人。琢磨了半天,还是给委师傅的媳妇打了个电话,才知道股东们才闹腾完,正准备走呢。又说老赵先说也要回去的,估计走不了,喝醉了。任老师就自己开车直接来了。
一边开车还一边骂自己花痴,没出息,倒贴人家还不理,可自己还是言行不一致。
感情问题上,女人总是想的长远。自从离婚以后,不是说没有动过再婚的念头,可是当初儿子上中学正在关键时刻,自己一时也走不出离婚的阴影。别人也介绍过朋友,有的自己看不上,看上的又直接了当的要先试婚。二来也属实让周围的二婚夫妇生活现状给惊呆了,不只是听说的,见过的。房子,孩子,工资,车子,凡是关系到一个家庭正常生活的所有事项,都成了二婚家庭发生矛盾的导火索。三是圈子单纯,身份尴尬。上班不久就结婚,还是众人仰望的家庭,再找就有了比较,所以,从心理上,任老师就恐婚了。别人不说,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一个同事,未离婚前,总是抱怨老婆,再成了家,抱怨却是没有了,只是隔三差五脸上就是抓痕,过去抽烟,都是一包二十以上的,现在却是八块钱的,还说自己要戒烟……
但心里恐婚了,并不代表对婚姻没有渴望,也曾经以假如的名义描绘过自己将来的家庭,但也毕竟只是想想,哪一个婚姻失败者,心理上有没有留下阴影呢?就连那个宣称非自己不娶的电视台的人,不也是一面说着非自己不娶,一面和其他女人不清不楚吗?甚至还因为pc被抓过现行。
也有过找个情人的想法。但不可否认的是,想一想可以,做起来太麻烦。适合自己年龄和身份的人,在他们的眼里,自己首先是猎物,有这个能力的,荷尔蒙都是被权力金钱酒色稀释了的,没有经历过几个男人,不代表不了解,何况曾经有马大夫这个老师。马大夫总是用最直白的语言,口无遮拦、毫不保留的告诉他某个人在某个时候的具体表现细节……
因为贫穷而早熟,也因早熟而自卑,却又因自卑而自律、自尊。上大学的时候,她的业余时间要勤工俭学,结婚后,她以为安分守己地相夫教子,这辈子就满足了,本身就不善于交际,而屈兵又处处有意无意地限制,从而造就了她的淡然。
犹豫到儿子上大学,自己又过了四十,这个年龄的女人想再婚又是最尴尬不过的。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晃过去了。
对于老赵,却是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从刚开始的敬而远之,到后来的有意了解,主动走近,一直到现在,这个男人在他的眼里是一个谜团,稳健,寡言,淡然,苍桑,总有一种说不清倒不明的吸引力,总是在不着痕迹的吸引着她的目光和心思,即使两个人有了肌肤之亲,除了心安,她还是琢磨不透他。
其实,并非没有思考过两人之间的未来,尤其是当老周病倒的时候,那一瞬间,脑海里竟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到来,他是否会迎娶自己呢?
原来,自己还是想有个家的。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能够超脱于世俗情感之外,将这份关系维系得恰到好处。可直至此时,她才如梦初醒,原来他早已深深扎根于自己的心间,再也无法割舍离去。不能不承认,自己终究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所谓的红颜知己,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虽然心里很明白,两个人不会有什么结果,但还是止不住的去关心他,了解他,只有看见他的时候,自己才觉得心里踏实,安宁。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农场。来了,却没有进去,而是悄悄地站在院门外。
委师傅的媳妇,是听到了汽车的轰鸣声的,何况还有门口的小狗在汪汪的叫。出了门,就发现任老师站在门口:“来了,咋不进去?赵师傅喝醉了。”
任老师摆了摆手,悄悄的进来站在老赵的后面。
“……你是不知道呀,小时候的我对肉有多馋,那个时候在乡下,一年最多能吃到两三次肉的。”院子里,老赵在说话。
老赵似乎没有感觉到来了人,抱着水杯却不喝:“一年就吃两回肉。一次是八月十五。每年这个时候,生产的会宰杀羊的,都是那些老了的,走不动的,下不了羔的。宰杀了,队里就支两口大锅,大部分就炖了,煮熟了然后按人头分,每口人大概能分拳头那么大的两三块。分肉的时候我爸就带我去,分回来了,我妈却舍不得一次吃完,再填上水,很多的水,慢慢的熬,熬出肉味来了,每人盛一大碗汤,撕两小块肉,让我和我爸吃,自己却最多喝口汤,要分几顿吃的。再一次吃肉的时候应该就是过年了。家境好一点的,会宰杀一头猪,左邻右舍的都会割一块回去,我们家也是。母亲就会做粉汤,放很多的土豆粉条,肉片都是薄薄的,小小的那种,做好了就放在大盆里,每天热一点吃,大概能延续到正月十五左右。”
“那个时候啊,特别的馋肉。生产队还有个规矩,八月十五挨家挨户分完肉后,都会剩下一点的,就会把村里的每家的男人都叫了去,一家一个。我爸就去,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用手帕包一块给我。后来我爸不在了,我却没有机会去了,原因是我没有长大,那个当时的队长对我说:毛都没有扎齐,你算什么一家之主?”
“不瞒你说,第一次大口吃肉,还是我当兵进部队的第一天。炊事班迎接新兵的第一顿饭是大米饭红烧肉。连长说,这是你们来部队的第一顿饭,可劲的吃吧。你不知道我闹的笑话,我三下两下就吃完了我的那一份,回头又找炊事班长,老班长有点诧异的看着我,我却梗着脖子说:我没有吃饱,连长不是说管饱吗?”
“当兵第三年回来探家,我妈老早就在信里说:喂了一个六齿羯羊,等你回来了吃。好像是八四年吧,结果是我回来了,然后羊却在头两天丢了,让同村的几个小子给偷了。我妈找了大半夜,找遍了全村,后来,闻到了人家院子里的羊肉香,却是叫不开门,那个时候,我妈就一个人在乡下。我回来了,还不跟我说,害怕我去找他们的麻烦。”
“从那个生产队长骂过我以后,我心里就有一个念头,等我将来有能力了,我一定要顿顿吃肉,还要请全村人吃,就不给那个队长和偷我家羊的人吃。嘿嘿,可一晃几十年了,终究还是没有能请的起。这也许是我为什么要养羊的原因之一吧。”
“有了工作,吃肉当然是不是问题了。可关于羊的事却成了心结。有了闲工夫的时候,就会研究,看书,聊天,瞎琢磨。后来自己就干了这一行。你说为啥?大姐一家在乡下,日子是比前好了,但只是相对而言,外甥们总是说种一年赔一年,要不是地多,连锅都的卖了。我不相信,不是免了公粮了吗?姐夫就给我算账:种子,化肥,水费,机耕费,油钱………一亩地的收入一年只剩个百十元钱,还不算人工。”
“我就瞎琢磨,此路不通走彼路吗,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养殖不行吗?当地可是有近二千年的养殖传统和历史。可姐夫又反对,地都是家家户户的,谁家都有羊,上那放去?再说了,养少了不顶事,养多了本钱从那来,养大卖给谁?”
“我就自以为是了。我说我帮你们弄。刚好有几个朋友也有这个想法,就一拍即合,结果是一塌涂地。你不知道,我第一次就从山东买回来五百只基础母羊,每只羊要比当地高将近二百多元。尽心尽力地搞。那时候,我还在外地,周末、休假想办法朝回跑。刚开始还不错,当年收支是平衡的,可后来就不行了。表面上,是羊价下跌,草料价格上涨。实质上,还是内部出了问题。股东要见效益,一见面就是啥时候能有收益,饲养员要有利益,偷工磨滑不说,饲草低价高收吃回扣,还偷着卖羊,后来还赌博……我却要的是一个梦想,或者说是面子。就这么硬撑了几年,只好散了。”
“人生的几大错误,我算是犯全了。救急不救穷是其一,总是觉得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能拉一把是一把,何况自己比他们的日子要好一些。结果呢,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你知道不。饲养员是我亲外甥,还白给了十的股份的。”
“还有富不还乡。后来我常常想,我富了吗,富过吗?说实话,国企的收入是高一些,但那是相对的,一年不过近二十万的收入,但从养羊到现在,十几年了,我没有给家里交过一份钱的工资,别人的闺女出嫁,又陪车又陪房的,可我只给了二十万,还是前些年存的,只是亏了老婆孩子呀。说白了,是认不清自己是个啥玩意吧了,不只是狂妄自大的原因啊。”
“总是不相信人性是贪婪的,总是把亲情、友情看的太重,这是其三。这个问题该如何说呢?性本善也好,性本恶也罢,金钱和利益往往就是人性中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核心驱动力。它们就像是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人性的贪婪、自私、虚伪和堕落,让人不寒而栗。”
“物质社会里,金钱就是吞噬一切的巨大磁石,既吸引着人的心神,又催化着人的欲望。当金钱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准时,人性的贪婪便会显露无遗。贪婪就像是一个无底洞,让人越陷越深。在贪婪的驱使下,人们会做出许多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为了钱财而背叛朋友,为了利益而牺牲亲人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
“在利益面前,人们往往会选择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动保护自己,忽视他人的感受。可这又能怪谁呢?活着,是没有办法的事,活的好一些,这是本能也是必须。”
“让自己活的好一些,这本身没有错。但这个社会是分阶层的,对于老百姓来说,善良之心常存,靠自己的能力生活就是本份。别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干自己能干的事,操自己能操的心就行。”
“你说你要学我养羊的本事,这是本事吗?再好的本事,在利益面前都不只一提。别人家的羊三个月就能出栏,能买一千元,你的羊养六个月才能卖一千元,这还是本事吗?这不是,这是固执,是愚。”
“好好地干你的活吧,无非就是个熟能生巧的事,我再坚持个一年半载的,把这里弄顺当了,不亏了,也算是不负朋友们的期望了,也就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了,人呀,终究是争不过命的。”
“本来还想着,老了,喜欢了一辈子,就安安稳稳做个牧羊翁吧,可没有想到的是,还是白日做梦了。”
“你先把羊粪发酵了吧,趁现在羊不多,把那些果树的基肥上了,这么多果树,再不好好弄,真是可惜了,见效益也快,我们终究是干活的,把心要操到是不是?”
………
老赵说着说着,头一歪,竟然打起了呼噜,连手里的水杯掉在地下摔了,都不知道。
而听话的人却一个个泪眼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