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吃了老委做的拉条子之后,老赵才叫了“滴滴”离开。老委咧着没牙的嘴说:“赵哥,我现在就是这的钉子户,轻易离不开的。不管哪天你得空,尽管过来。别的不敢保证,好烟好酒咱没有,但这粗茶淡饭绝对能够让你吃饱喝足!”
老赵应和着,表示自己肯定会再来,但在心中却暗自思忖着喝酒时老委所说的那些话语,让一个视友情如命的人说出那样的话来,老赵还是久久无法释怀。
社会犹如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是始终向前不断变化的,若它停滞不前,又怎能不断演进和发展呢?人生亦是如此,从小到大、从盛及衰,这种变化乃是无法逆转的自然法则。然而,显而易见的是,老委所要表达的意思并非仅仅局限于此。
他是在怀念。也是表达自己在无可奈何的衰老面前的不甘。
在老委的内心深处,那份战友情充满着无尽的信任和无私,战友情一世情。当兵的日子,不仅是他生命中最璀璨的一段经历,也是最为自豪、在以后的岁月里无法超越的一个人生高点,就个人而言,他拥有了应有的社会尊重。
可他忽略的另一个事实是,这份尊重是针对群体的。当天南地北的年轻人怀揣着同一个崇高的目标汇聚到一起时,原本各不相同的身份背景都已不再重要,无论来自何方,皆因踏入那座庄严的军营而拥有了一个共同且神圣的称谓——军人,使命与荣誉感就会刻入你的灵魂,注入你的骨髓,你就会不自觉的融为一体,为这个身份而骄傲,为这份荣誉而自豪。
但是,“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绝大多数的军人终将都会离开军营,毕竟,那是一个用春春和热血祭奠的行业,一旦告别军旅生涯,重新融入社会后,就会扮演截然不同的各种社会角色,这段珍贵的战友情便会冠以“曾经”二字:曾经是军人。不管你承认不承认,这是不可回避的事实。虽然,你的言行举止中无处不有它的痕迹。
曾经,这又是仿佛带着冰冷肃杀气息的两个字,让人不禁心生寒意。它时时提醒着人们,曾经,就是过去。现在是过去的延续,但现在不是过去的复制,总会有许多的东西,在过去走向现在过程中被流失、忘却、扭曲、变更、变化甚至不复存在,变成另一个样子。而且,人的记忆,在很多时候都会选择美好且无意识的放大,升华的记忆和现实的琐碎发生碰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
从这个意义上讲,时间是所有人的敌人。他在每个人的成长历程中,不动声色的在你的灵魂上刻下各种印痕,左右着你的思想,限制着你的行为,引诱着你飞蛾扑火般的扑向明天,它悄无声息地侵蚀着我们的容颜,消磨着我们的意志。也在逐步老去的进程中有了许多无法言说的遗憾。
……
刚回到家,老委的电话就来了:“啥意思?”
老赵知道是他发现了转钱的事:“啥啥意思?不明白你说的什么?”
“微信里的钱是不是你转的?”老委追问。
“你是不是傻了,那么明显的记录。还用问?多此一举。”老赵不否认。
老委急了:“你这是骂人呢。我给你转回去,我还没有到吃救济的地步。”
“得了吗,我又不是瞎子。好了,我这面接个电话。闲了再聊。”老赵挂了电话。
和老委通话时,提示有新的通话进来,还不止一次,是齐玉的,还没有回拨,又是请求微信通话:“赵哥,没打扰你吧。”
“谈不上。你说吧。啥事。”老赵说。
“还是银行的事。需要你周旋。”齐玉组织着语言。
“你直说好了,我一个退休老汉,不见得能帮上忙。”老赵照例先给自己留了退路。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我和银行基本谈妥了,还旧贷新。只是需要先还上五十万,找了c市银行,基本答应了,就等行长签字。这个行长只能求你出马周旋。”齐玉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我?我在整个c市银行界没有熟人,何况是行长。”老赵懵了。
“你不熟,但你的朋友熟呀,c市银行蔡行长和杨国庆是老关系,还和任老师是老熟人。”齐玉连忙说。
“噢。是这样呀,我说呢。老杨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但任…”
老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齐玉打断了:“你别急着拒绝。蔡行长和屈兵过去是铁哥们。我和屈兵也有些交情,还去过他们家的。虽说不清楚他们现在的关系,但我知道并保证,任老师说话蔡行长百分之百不会拒绝。”
老赵顿了顿:“这样吧,我先联系一下试试。”却脑补着齐玉说的他们之间的关系。
“好的。求你了,赵哥。火烧眉毛的事。”齐玉一再叮嘱。
但老赵只是给杨国庆打了电话问了是否和c市银行的蔡行长熟。杨国庆倒是利索:“多年的朋友,关系还行,人蛮地道,做朋友不错,存款大力欢迎,贷款免开尊口。”
老赵就有些好奇:“为啥?”
杨国庆却卖了个关子:“为啥你不清楚?你的养殖场不是也货过款吗?锦上添花的事,那个不会做?雪里送炭的你见过几个?”
老赵就无语了。
齐玉的厂子维持到现在,的确是不太容易,但关系托到这种程度,不只是山穷水尽,而是走投无路了。话里话外,无非是任老师那里有什么可以左右蔡行长的把柄而已,可这个把柄是能为己用或者自己敢用吗?以什么名义?
齐玉以贷还贷的目的,无非是苟延残喘而已。从经营的角度讲,早已资不抵债。利用贷款建厂和维持经营,曾是无数发财人常用的手段,但也随时都有倒闭破产的可能。换句话说,从一开始从事这种经营,资产无非是暂时挂你名下而已。
这个道理齐玉不是不懂,而是不甘心罢了。
想着想着,老赵不由伸手扇了自己一个嘴巴,给别人讲道理头头是道,自己也不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么?
齐玉的事老赵就没有打算跟任老师说。老赵在琢磨,该如何给齐玉回话,毕竟人口难张。但还是给任老师回了信息:“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