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中午,刚吃过饭,杨国庆来电话了:“老赵,你在哪里?”声音有些颤。
“在家。怎么了?”老赵问。
“我马上到你家楼下,老委出事了,见面谈。”电话就挂了。
出事了?能出什么事?喝醉打架了还是摔倒了,一个快六十的老男人,能出什么事?
上了杨国庆的车,才知道老委没了,死在他值班的宿舍里:“昨天下午发现的,人早凉透了,己送到殡仪馆了。”
老赵不只是觉得血朝头上涌,心也狂跳起来:“咋回事?”伸手抓住副驾把手,死死的攥着,却不看杨国庆,直勾勾的看着前面。
“说不上,大体是梗了。”杨国庆说:“十分钟前他儿子才打电话告诉我的。”
老赵的心就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自从年前从老宋那里回来,和老委再没见过面,初一倒是聊了一阵电话,还说了让他少喝酒的话,还说了这几天凑个时间一起聚聚的,可这就天人相隔了,说没就没了。
直接去了殡仪馆。
殡仪馆里人不多,十几个人围在门口说着什么,老赵也不认识,老委的老婆和儿子也在,好像商量什么事,看见杨国庆和老赵,老委儿子过来先是磕头。
“怎么回事?”杨国庆问。
“初二我带着孩子去媳妇娘家了。初三下午回来我爸不在,我妈说值班去了,就没多问。本来每天白天是回来吃饭的,可初四一天都没见人。我们也没去找。我爸常常这样,不想回来了就在那面自己弄饭吃,有时候喝醉了也不回来。初五我去送饭,就这样了。”
小伙子哭了。
“咋安排的?”老赵拍一拍小伙子的肩膀。
“我大舅来了,他安排呢。”老委的儿子抹着眼泪。
“报案了吗?”杨国庆又问。
“报了,初步判定是醉酒,再没有其它迹象。”
老委的老婆也过来了,两个亲戚搀着。看见他们,软的就朝地上坠,嘴哆嗦着却说不出话,只是两行清泪,不断线地流。
“节哀顺变吧,嫂子。”杨国庆扯过一把园櫈,递给老委媳妇:“需要我们干啥,你说就是。”
老委的老婆只是摇头,只是流泪。
老赵和杨国庆还是进去看了老委。躺在冰柜里的老委很安详也很平静,如果不是眉毛上的冰霜,和睡着无二,脸上的皱纹似乎舒展了许多,甚至还有一丝笑意,没牙的嘴张着,还没来得及镶。
老赵和杨国庆跪下上香、烧纸钱再磕头,这个时候,老委的老伴才哭了出来:“老天爷呀,你可让我怎么活呀?”
老委的老婆当了一辈子家属,没上过班,很腼腆的一个女人,是老委乡下老家的。老委退伍回来后去乡下老家看爷爷,村口碰上下地干活回来的她,不知道心里那根弦就响了,非她不娶。爷爷都没有看,尾随去了她家:“我是老委头的孙子,看上你家闺女了,我要娶她。”
进了人家的门,就直杠杠地说。差点让她父母敲一顿铁锨把:“哪里来的二杆子,有多远滚多远。要不是看你爷爷脸上,敲断你的狗腿。”那个时候的老委外型是有点二,长头发、小胡子,花衬衫,半高跟黑布鞋,和街上的二混子一样。
狗腿倒是没有敲断,却是三天两头的来,来了又不敢进院子,远远的在门口瞄着,看上一眼才心满意足。
老婆家人不愿意了,找到老委爷爷那里告状。爷爷就火了:“打着看我的名义来骚扰人家小姑娘呀。”孙子不听,就跑城里找儿子,老委的爹脾气也不好,冲上来就要打,可一伸手,就被老委抓住了:“我们先说好,只要你同意我娶那个闺女,怎么打都行。”
老委爹挣了几下没挣脱,就骂:“娶也不是你这么个娶法,哪有堵在人家门口硬娶的?你是土匪要抢呀?再说了,城里这么多挣工资的大姑娘,你非要找个乡下的干吗?”
“我喜欢。”老委脖子一扭。
……
这个过程,杨国庆和老赵几乎参与了全程,杨国庆开车,老赵陪着。
后来两人真结了婚,杨国庆还常拿这件事开涮,老委媳妇只是抿着嘴笑,老委却说:“总之是抢来了。”还一脸得意。
一个人挣工资的日子不富裕,但过的舒心踏实,老婆要去做生意,老委不让:“娶你回家不是当牛做马的。”
“我多少挣点也是补贴。”媳妇开导他。
“屁话,我一个大男人连女人都养不起,还长个屌干啥?”话粗但情真意切。
那个时候起老委就见得少了,常常说是在上班,其实是在替班,单位内部的运输,人停车不停那种,一个月总要干好几个连班,当然,替班了就得挣相应的钱。老委还改了好多毛病,不怎么争强好胜了,甚至还忌了好多年的酒。
再次开始喝酒始于儿子被单位开除。老赵不在c市,杨国庆却知晓缘由。老委儿子品行不坏,却和老委一样眼里揉不得沙子,因为班组的事,就锤了车间主任,赔了好几万不说,还丢了工作。
老委就气不过,可气不过又怎么办?
开始喝酒,身体也开始有了太多的毛病。当年那个抿嘴一笑的小媳妇,就变成了张牙舞爪的老太太,对老委和喝酒有关的一切都视为敌人。其实,老委跑那里值班,大一半是为了耳根清净。
陆续有人来,亲戚,同事,朋友都有。
看完老委,老赵和杨国庆坐在车里抽烟。
“老人们还没送完,就轮到我们这一代了。”杨国庆感慨。
“这是第五个了吧,我们战友。”老赵附和:“一眨眼,我们就在火葬场门口徘徊了。”
“岁月不饶人啊。”杨国庆感叹。
派出所有了结论,排除了其它外界因素,再确认就要尸检。老委老婆坚决不许:“能活过来不?活不过来折腾啥?”
又来了几个战友,杨国庆说:“我们守一会吧,再也见不着了。”
大厅里有些冷,几个人围坐在老委头前,一瓶酒,轮流对口吹,好像当兵第一年的新兵,从小卖部偷买一瓶白酒,藏在小树林里偷喝那种。只是,每个人吹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向睡在一边的老委举一下瓶子,说一声走好。
几个人的眼睛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