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爱酒,年轻时也能喝,口杯喝白酒那种,和杨国庆几个吹瓶子是常有的事,一碟油炸花生,一盘卤货,一人喝一瓶,微曛中吹牛。还有各种工作上的应酬,几乎天天有,但极少醉,至多是醉眼朦胧心里明白。后来就出事了,十几年前,胃出血,肠粘膜脱落,直肠上三十多个出血点。医生说:“两个选择,要命不喝酒,喝酒别要命。”医生是朋友,但说的很严肃。
自此极少动酒,实在推不过去也是浅尝辄止,一小盅白酒陪一场那种,算是彻底退出了酒场。退休后,又开始偶尔喝,和老同学老战友们。老周就骂:“酒喝的差点要了命,还喝?”老赵只是不语,该喝还是喝。
也只是和对的人喝,能说到一起的几个人凑在一起,几瓶酒几个家常菜,找个小饭馆,吃喝多少平分,一年喝不了几次,不就是图个热闹吗?退休了,情投意合的人有几个?如这次回来这般喝,也是凑巧的。但喝到不知道回家,罕见了,十几年间仅此一回,还睡错了地方。
但任老师是刚认识不久的人,还算不上是朋友;何况还是个单身女性;何况还是人家正有求于自己;何况还是莫名其妙地醉卧在人家家里,把自己很丑陋的一面让人家看见了,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不尴尬是不可能,不多想也是不可能的。
老赵就一肚子说不出来的懊恼。
但毕竟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龄了,哪怕是心里有无数种想法,镇定是第一位的,每逢大事先静气,所以,忐忑不安、心烦意乱、惴惴不安之类都的放在心里。
“谢谢你呀,要不我就和老杨一样睡马路了。”老赵又续了一支烟:“本来昨晚想和你说的,没来得及。你娃的事,我问了。他不是分到g市了,而是实习。我们单位的用人情况是这样的,集团要统招一批,主要是集团机关的人员更替。各省也有自己的招人计划,同样是用于省市两级公司的人员更替。这些都是管理岗位的,对学历、专业都有要求。而生产一线的人员大多是由第三方劳务公司派谴的。但不管那一类录用,都有实习期。”
“你的儿子属于集团公司统一招聘的。也就是说,实习期满后的去向绝对不会在县上,而是省级公司以上。所以,现在根本没必要找关系调转,实习吗,就是要熟悉企业的基本生产销售环节,你说是不是。”
老赵沉吟了一下:“你可以和孩子商量一下,去总部还是其他省。或者,和你将来的退休生活结合起来考虑,争取分到一个都愿意去的地方。这个忙,我倒是可以帮你。”
任老师的眼睛就红了:“真不好意思,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孩子不高兴,我也摸不着北,他爸过去那些关系都不敢用,要么是人家不答理,要么话就很难听,落井下石、乘人之危的都有,还有更无耻的…”
“听杨哥说了您,我就有些急了。求人办事吗,总得有个诚心不是,就想着只要能把娃安顿好。”
“她奶奶又胡搅蛮缠的。今天你也听见了,还想着在房子上插一手,几乎三天两头来,来了就胡搅蛮缠,什么难听说什么,动不动就不走了,我不是当地人,孩子他爸又是独生子,我都忍不过去了,可怎么办,总不能和一个七十岁的老人打官司吧。”
任老师也打开了话匣,继续倾诉着心中的苦楚:“他出事的时候孩子才刚刚读高一,第三年他父亲也离世了,那时孩子正好面临高考。虽然我们早已离婚,但毕竟血浓于水,孩子还在,不能不伸一把手,心就软了,就帮忙,结果就成了眼下这么个状态。”
“有啥办法呢。日子是自己过的,所有的后果都应该由自己承担。虽然,他爸干的那些事与我无关,法律上能够判的清楚,可现实生活中呢?我不过是贪官的弃妇吧了。”
老赵以为然。每个人的身上都有许多“标签”,但这个东西是无形的,也是挣不脱的。特别是大起大落后曾经的光彩照人不复存在后,取而代之的就是龌龊不堪;往昔的必恭必敬,转眼间会变成满脸的不屑;曾经的恭敬有加也会化作冰冷的讥讽,这是正常不过的。
“别说背地里对我指指点点,就连光天化日之下,也有人公然出言不逊,而且是屈兵曾经的朋友,甚至还有人厚着脸皮找上门来,想要给孩子当干爹,说是帮我。”
任老师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平缓的语气中听不出一点悲喜。但老赵的心里却感慨不已,这是要经过多少事才能如此平淡的对待?
老赵长长的唉了一声。站起来去了阳台,因为打开了窗户的原因,外衣已经干了。但老赵只是摸了摸,目光却看向窗外。
寒冷的冬夜,万籁俱寂,夜灯下的整个城市仿佛被一层银白的薄纱所笼罩。凌晨时分,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打破这黎明前的寂静。
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照亮了一小片路面,那光芒在寒雾中显得有些朦胧,宛如孤独的守护者。路边的树木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它们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如同黑色的剪影,增添了几分神秘和诡异的气息。
街角的铺面都关了门,招牌上的霓虹灯还不慌不忙的闪着,偶尔有的士驶过,马达的轰呜过后就是好一阵静谧,路边己有路人,要么快走,要么慢跑,夜幕下的城市又在等待一个清晨的到来。
今天和昨天会有什么不同吗?
时光如旧,万物如旧,时光的轮回中哪一个凡人又会留下痕迹,历史从来不记载蝼蚁,不过如这寒风的一阵风而已,吹过了就过了,即使吹动了枝条,卷起了落叶,挟裹了尘土,也只是一会,终久都会消失殆尽。
……
老赵取下外衣,任老师还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先和孩子联系一下吧,让他安心。如果元旦你没什么事,我们一起去一趟g市。”
老赵决定帮任老师这个忙,让现任的同事给他们解释一下,效果会更好。相比于花几万元求人,来去千把公里,几顿饭的费用自然划算。
任老师一喜:“真的?有空,有时间的,随时就行。”
老赵说:“我回家了。”
“天还早,要不,等一会天亮了再回?”任老师捏着衣角。
“不了。啥时候回都是一样的。谢谢你。”既然决定了走,老赵就不再犹豫,拎起手包,开门走了。
没有来得及说再见的任老师,却是身体一松,坐在了沙发上。而老赵根本没有想到,过不了两小时,他还得找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