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十三年,七月。
天高云淡,无风无云,烈日当空。
原州城,自古兵家必争之地,七年前此处几乎被敌军踏成平地,七年后的今日城内外都是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
一道圣旨,蓝底描金的永安伯府换成了红底描金的镇北侯府,这是君恩,是天大的喜事,侯府内一派喜气,奴仆们进进出出,脚步都是带着欢快节奏。
八岁的顾清莹站在墙头里外张望了一遍,又伸长了脖子侧耳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确定爹娘都在兵器库里,跟墙底下的三个弟弟招招手。
六岁的顾瑞霖带着四岁的顾瑞绥、顾瑞骏这对双胞胎动起来,双胞胎爬上了身后那粗壮的柳树,顺着树枝小心翼翼的一个一个爬上了墙头。
那树枝是支撑不住顾瑞霖的重量的,护着弟弟们上了墙头,自己则是向后退了几步,助跑起来踩着朱红色的墙壁扒在了墙头上,顾清莹伸手拉了他一把,手脚并用的也上了墙。
这次是顾瑞霖先小心翼翼的下去接应,顾清莹在上面拉着两个弟弟,姐弟四人青天白日,在烈阳之下,猫着腰,轻手轻脚做贼似的摸到了兵器库的后窗。
这是他们爹娘两人的兵器库,日常也很少让他们姐弟进去,顾清莹知道,爹娘要说悄悄话的时候,也会在这里。
后窗此刻还有大片的阴凉,姐弟四人就在后窗处蹲成了一排,竖起耳朵贴在墙面上。
所谓的兵器库,里外分出了两间,一间十分宽敞,两边有夫妻二人日常用的各式兵器,墙上挂着的有弓箭也有日常缴获来的珍贵兵器。中间却是空旷一片,是块室内的武场。
外间摆放着一张罗汉榻,两把交椅,夫妻二人的甲胄,墙上挂着的也是各式武器,风格迥异。
镇北侯顾成忠坐在罗汉榻上盘着腿,一遍一遍的擦拭着陛下亲赐的斩马刀,目光时不时就落在不远处的两套金甲上,又转回罗汉榻另一边的妻子身上。
此金甲也同为陛下亲赐,男女各一件,是陛下给他们夫妻二人的犒赏,金甲遇阳光,闪着耀眼的光芒,令人难以移开眼。
镇北侯夫人杜红英与镇北侯的心情完全不同,看到这些东西,便是半点欢喜也生不出的,瞥着镇北侯那满脸的笑意,生出了几分不满来。
“也不知道你是在乐呵什么?两身金甲,一把刀,伯府换侯府,这就算是把咱们这些年,重建边城,重建布防的钱财都给抹去了是吧?”
“五百万两银子!顾成忠,顾家和杜家几辈人的家底都在这里了!”
镇北侯敛去笑意,面露几分苦涩,放下刀,伸手去拉妻子的手。
“你别恼”
杜夫人躲过他的手,心里更是恼怒了,压着声音冷笑道:“能不恼吗?!你我夺回这原州城开始,它便是一片稀烂,再三上书,求派太守前来辅助城池重建,五六年了!朝廷只说减免赋税,重建所需银钱是只字不提,军饷还隔三差五的迟来,管政务的文官更是一个不见!”
“‘望卿分忧’多好听的四个字,如今城池建起来了,农务恢复了,边防都要好起来了,伯府换侯府,说起来好听。明日挟制你的太守便要到任,眼看秋收能收上来的赋税,一分一毫也补不了这建城的亏空!顾成忠,你知道你这些年,给城中这些商贾军户打了多少欠条出去吗?”
“若是靠你侯府的这点俸禄只怕卖了这整座镇北侯府,还有我那些陪嫁也填不住这些个窟窿!”
“过不了多久,咱们一家,只怕都得张着嘴喝西北风去!”
顾成忠的脸色变了又变,咧着嘴尽力摆出一副轻松模样,讨好道:“哪能哪能让你们娘儿几个去喝西北风,你且放心,待我过些时日再打两回仗,封赏定然不少。”
“实在不成,我就去剿匪,这些年咱们得精力都在建城池和防外贼上,山里的那些个盗匪肯定个个都是膘肥体壮”
镇北侯耳朵动了动,给妻子做了个手势,杜夫人面色不怎么好,看他的手势也只好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一脸不满的挑眉看向后窗的方向。
顾瑞骏蹲在墙根下拧着屁股,一脸痛苦,被姐姐眼神警告之后,委屈地小声道:“大姐,我想尿尿”
顾瑞绥揉了揉鼻子也跟着道:“我也想”
“嘶~就说了不带你们俩!事儿真多!”顾清莹咬牙切齿的恨不能把这两个弟弟踢出这个院子。
顾瑞霖的耳朵还贴在墙上,似乎听到了什么,连忙将食指放在嘴边“嘘!”
姐弟瞬间噤声,顾瑞霖神色一凛,低声喊道:“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