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不死,也是废人了。”陈秉正转头看着她,“你速速离去,不要为我坏了名声。”
冯小姐看着他枯槁的脸,打了个寒战,忽然叫道:“值得吗?那兵部尚书家跟你有何私交,让你搭一条命去帮他们说话?”
“没有交情。”
“他可曾提携过你,赏识过你,向文渊阁举荐过你?”
“我与他素昧平生。”
“那你为什么?”
“昭华,弹纠不法是御史之职。圈禁犯官家眷,饿死妇孺,非人也,不纠则不忠。”
“是。陌生的妇孺,尚能得你的恻隐之心。我父亲不光是你的座师,还是你的房师,对你……”
“恩同再造。”
冯小姐听了这四个字,泪水又不争气地落下,“仲南,你什么都知道。”
他只是说道:“对不住。”
她放慢了声音:“我去求我爹,总还是有办法……”勇气袭来,她将盒子打开,取出凤钗。钗尾的流苏在他眼前晃着:“我只问一句,是不是你。”
他重新闭上眼睛:“不是。”
冯小姐沉默了,将眼泪擦干,挺直了腰背,“我也是名门之后,官宦人家的女儿,这等不明来历的东西,我不稀罕。”
她随手向外一丢,林凤君只看见金光一闪,飞出窗外。前几天下过一场小雨,钗子便落进旁边的泥沟里,被污水淹没了。
林凤君急了,情不自禁地跳下车,伸手在沟里捞着,嘴里嘟囔道:“别这么糟蹋东西。”
冯小姐整理了衣裙,冷冷地说了句:“咱们回城。”
丫鬟点头:“是该回去了,要是夫人知道,又免不了一顿挂落。”
她弯着腰找了好一阵子,才摸到簪子,捞出来淋淋漓漓滴着泥水。她叫道:“找到了,冯小姐,你……你别走啊。”
马车急速地调转了方向,帘子里只传来冯小姐的声音:“送你了。”
林凤君走了两步,站在官道中间。夕阳透过乌云,洒下来一片温柔的光,将她的影子拖得很长。往南走是通往济州的小路,已经收割了的田地一片萧条,乌鸦在上空寻觅着过冬的食物;向北走是繁华的京城,高官显贵们奔走往来的地方,冯小姐的马车已经只剩了一个小黑点。
她重新上了车,车里有种似有若无的香气,像是午夜里的兰花,清淡而优雅。她小声道:“你伤了她的心。要不……追上去,还来得及。”
“不用。”
那只精美的首饰盒子翻在他身旁。她想说什么,又忍住了,“簪子……我回头用清水冲一冲,再还你。挺贵的呢。”
他闷闷地说道:“不是我的。”
林凤君被这人的倔强生硬弄得无话可说:“那我收着了。”
“嗯。”
“咱们走吧。”
马车重新起行。她忽然看见两行眼泪从他眼角缓缓流下。她心里一动,这人……刮骨疗毒的时候都没哭。
她咳了一声,从腰里拿出一只牛皮的水囊,“陈大人,你刚才话说得多了,嘴唇裂得不能看。喝点水吧。”
陈秉正看了一眼那个破旧得瞧不出本来颜色的水囊,她手上还沾着淤泥。他开口道:“能不能……给我个碗。”
她撇了一下嘴,翻出一个碗来。陈秉正看这碗质地极粗,又有些淡淡的油膻气味,心里嫌弃得要命。无奈嗓子一路火烧一样,便不再多话。林凤君将他扶起来,碗送到嘴边,他一气都灌下去了。
他喘了一口气,“再要一碗。”
林凤君又去倒,正好一只褐色的小飞虫落在碗里,随水波上下起伏。他说道:“碗里有虫子。”
她手腕一动,将水泼了小半盏出去,力度非常合适,最大程度地保留了碗里的清水,“如今没了。”
他忍了忍,只当没瞧见。水沿着嗓子滋润下去,竟像是琼脂玉露,说不出的畅快。
林凤君将碗收起来,正色道:“陈大人,我们收了镖银,送你回乡。你是主家,事事都听你的。不过路途艰险,衣食住行十分有限。”
他微微点头,林凤君又道:“我们做镖户的,挣的是辛苦钱,争的是回头客。路上会尽力伺候主家,让主家满意,您也多多担待。有什么照顾不周的,就跟我讲。”
他苦笑道:“好。”
“前边找个客栈,先歇下再说。”林凤君笑眯眯地说道,“这一路慢慢走,总能到的。”
“万一我死了……”
“放心,我跟郑大人谈好了,死人活人一个价钱。不过您可尽量别死。镖户都不愿意接扶灵柩回乡的生意,倒霉三年。”她垂下眼睛,“我运气一向也不大好。”
他无奈地说道:“我……我尽量。”
在官道的另一个方向,天色已经暗下去了,郑越还孤独地行走在回城的路上。他不小心踩中了一个泥坑,脚有点瘸,走得越来越慢。眼看城门要关了,第二天还要点卯,他横下一条心,在路上招手拦车。
拦了几次,人家都说不顺路,直到他远远望见一辆马车奔过来。
这次怎么也要拦住。他往官道中间又走了一步。
车夫没料到有人在路中间,等看清了他,手上险些来不及,只得急急地勒了马头,马匹嘶鸣一声,贴着他勉强停下了。车夫又惊又怒,高声叫道:“什么人,没长眼睛呢这是?”
他赶紧打躬作揖:“还请行个方便。”
车里传出一个疲惫的女声:“是什么人?”
丫鬟打开车帘,“好像有点眼熟,是……是来过咱们府上的郑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