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胞妹这般识大体、顾大局,孟忠厚的两眼湿透了泪水。
鼓乐声由远而近,奉迎皇后入宫的仪仗已到,孟忠厚忙去门口迎接。
一会儿,孟氏就被众多仪卫拥入车銮。将行之时,忽闻相国寺的钟声敲响,孟氏愣了一下,车驾急急地启行了!
3
当徽宗、钦宗二帝蒙尘,赵氏皇族全部都破俘去金国的恶讯,传到济州元帅府时,康王赵构惊愣了一下,立即恸哭起来!元帅府大小官员,也是悲从中来,涕泪不已。一时间,整个济州城处在极度悲哀之中。还是汪伯彦较镇静,他提醒同僚们,当此国难之际,光是哭泪无用,应及早化悲痛为力量,一怒以安天下之民。
众官员都觉得有理,于是纷纷向康王进言:赵氏皇族被俘,只剩王爷一人可以继绝存亡。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恳求大王“承遗祚、继大统、登大基、御万民”。
赵构一口就拒绝了。
朝臣们的主意已定,便发动大规模的劝进。赵构心里已在盘算,口头仍是不允。不管成百上千的臣民跪着恳请,他自顾躲入寝官,关起门来不肯见任何人。
众文武官员面面相觑一阵,一致推举汪伯彦向康王上劝进之言。
汪伯彦反复思量,始终不敢前往。他对康王的推拒很费解,觉得谦逊固属必要,但藏假须拿捏分寸,太过,则弄巧反拙。在汪伯彦看来,王爷方才的眼泪也得打点折扣。
汪伯彦的猜测也不全对。
赵构不只十分震惊,也十分悲痛。虽说汴京陷落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没想到金人用心既残忍也狠毒。不仅携去二帝和皇家兄弟,而且把所有女眷都一网打尽。虽然赵构认为钦宗活该如此,但父亲徽宗受此耻辱,是他所不愿见;就算忍心不管生父,可还有自己的生母、发妻、胞妹,以及关系密切的十八弟。他闭上眼,想象的都是生母韦妃号天哭地,发妻邢氏遭金人凌辱;胞妹环环在哀哀叫苦,十八弟赵榛受凌迟拷打!面对这些可怕的梦魇,别说是皇子,就作为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弟妹的胞兄,能不悲愤填膺,能不伤心流泪!想到这里,他拍案而起,恨不得立即君临天下,报仇雪恨于一旦!
赵构揩干了眼泪,又转了一个念头。他知道这个皇帝是当定了。可是现在还不能依众人所请,马上立极御天。如此虽不免太作假,但又必须这样做。这样做,是为了“以退为进”。唯有“以退为进”,才能显示出他对父兄二帝的尊崇,以及对他们的蒙难表示哀恸。
以退为进,也是祖宗不算先例的先例。远的不说,就说太祖赵匡胤,于陈桥驿上,明明已经黄袍加身,被拥入金殿,还犹抱琵琶半遮面。再说英宗皇帝赵宗实(后改名赵曙),当时在藩之时,已经明摆着就是皇位继承人,当朝廷要立他为太子时,他先后十八次上奏章辞谢;后来册立太子的诏书已经颁下,他又连上十多道奏章坚辞,因此被朝臣赞道:“皇子辞谢不可计量的富贵,其德才兼备远胜过他人。”可笑的是,正是这个“德才兼备的皇子”,一旦登基做皇帝,却反过来追究当时反对立他为太子的朝臣。
还有阿兄赵桓,父皇禅让的文告早已发出了,赵桓却故意辞受再四。
赵构实在不解,这个世界很古怪,假惺惺的备受推崇,坦荡荡的反而被唾弃;欣赏的是“屈中求”,讨厌的是“直中取”。有什么办法呢?所以他也不得不如此这般地走下去,等待合适的时机。最要紧的是要让世人看到,这个皇帝是被人家强推上台的。千万不可让人觉察出他的蓄谋。总而言之,这个皇帝要当得光彩、当得体面、当得光明磊落。当然,这个宋朝的第十个皇帝还要当得像样。超过钦宗赵桓,是确定无疑了!
赵构正在沉思,忽传来“笃、笃、笃!”敲门声。“禀大王,”宦官蓝圭小心翼翼地说:“韦王舅从汴京赶来,说有非常要紧的事,向大王面禀。”
韦王舅即韦渊,是母亲韦贤妃的胞弟,康王赵构的舅父。因朝野都说韦渊生性暴横,不循法度,赵构对他向来不怀好感。而今闻他自京都前来,又有非常重要之事,因此不得不答应和他见面。
韦渊一闻蓝圭传唤,笑吟吟地进来了。他说服了孟忠厚,把孟氏迎进宫中垂帘听政后,张邦昌更不敢小看他。这使他很得意。他从宣和五年至今,整整十二年不曾迁秩,为此,他对徽、钦二帝积怨甚深,心想如此昏君,被俘无枉!又想到眼前他的外甥就要当家,他不禁得意地笑了起来。
舅甥见面,寒暄几句后,赵构便问:
“到底有何要事?&34;
”实不相瞒,为舅此番乃受张邦昌之托而来。“韦渊说。
赵构已听说金人掳走二帝后,立张邦昌为傀儡皇帝,对张邦昌恨之切齿。没想到糊涂的舅父居然为此人作说客,于是斥道:
”张邦昌拜金人作干爹,你为他游说,要本王听他的?&34;
“哎唷,我的乖甥儿-----不,我的康王爷啊。”善说能辩的韦渊,被赵构一问,脑筋竟一时转不过来。他迟疑了一下,才记起张邦昌的一封亲笔书信,急忙掏出奉上去。赵构接过,展开一看,信中有一段文字,说:“臣封府库以待,臣所以不死者,以君王在外之故也。”
赵构沉吟片刻,问道:
“他在信中称臣,是否出于真心?&34;
”他敢不出于真心吗?“韦渊一笑,道:”如今张邦昌连所行文书都不敢称孤道寡了,一切政事都听隆佑太后裁决。“
”咦?“赵构大疑:”哪里冒出什么太后?“经韦渊一番说明之后,赵构才知道原来是哲宗的废后孟氏。只是虽闻其名,未见其人,不知此妇秉性如何?她会不会真心迎立新君?
”王爷,是时候了,该着手了吧。“韦渊迫不及待
地说。
赵构明知故昧,不动声色。令手下把韦渊安置,然后静下来细心地筹划着。渐渐地,他已经清楚下一步该想什么、做什么?但他必须先观望看看,张邦昌、孟太后,以及远近的百官,他们下一步将想什么,做什么?
4
靖康二年四月。
丁卯,谢克家奉”大宋受命之宝“至济州大元帅府劝进,康王谦拒再三,恸哭不受。
庚午,孟太后遣尚书左丞冯懈为奉迎使,持诏前往济州迎康王,康王览书后,仍婉言辞之。
壬申,汴京文武百官纷纷上表劝进,宗泽也以状申请,康王又不许。甲戍,孟太后手书告天下曰:
“比以敌国兴师,都城失守,侵缠官阙,既二帝之蒙尘,诬及宗庙,谓三灵之改卜。众恐中原之无统,姑令旧弼以临朝,扶九庙之倾危,免一城之惨酷。。 缅维艺祖之开基,实自高穹之眷命,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 尚朝中外之协力,同定安危至计。。”
丁丑,太后手书至济州,百官上表劝进,康王再度借口坚辞。
庚辰,康王发济州,辛已次单州,壬午至虞城,癸未至南京。
五月,庚寅朔。百官期待,万民向往的新君,千呼万唤始出来了!经过深思熟虑后的赵构,终于选中艺祖的发迹地南京,作为登基之地。
这一天,南京城内,红光满天,州署方圆,百姓欢呼。天治门左侧筑起新坛,府衙正厅作金殿。年仅二十岁的赵构,由太常少卿导引,登坛受命,展读册文,
曰:
“嗣天子臣构,敢昭告于昊天上帝:金人内侵,二帝北狩,臣构以道君皇帝之子,奉宸旨以总六师,握兵马元帅之权,倡义旅以先诸将,冀清京邑,复两宫。而百辟卿土,万邦黎献,谓人思未德,天眷赵宗,宜以神器属于臣构。辞之再四,惧不克负荷。万口一辞,咸曰不可稽皇天之宝命。怵怵震惕,敢不钦承。”
读毕,赵构南向恸哭许久,即位于应天府治之正厅,是为“宋高宗”。遥尊上皇赵佶为“道君皇帝”,靖康帝赵桓为“渊圣皇帝”,元佑皇后为“元佑太后”。遥尊韦贤妃为“宣和皇后”,邢氏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