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旱转大疫?
宁时接过谢礽递来的信笺,指腹摩挲着边缘,展开一看,眉头不由得皱起。
字迹瘦劲如铁,行笔如刀刻,每一字都像凿在纸上,透着股不怒自威的刚硬,可细看之下,墨点晕开,笔锋微颤,像写信的人累得手都抖了。
她眯眼细读,三晋的惨状扑面而来,字里行间淌着血,刺得她心头一跳,陡然心惊。
她扫了几行,大概拼凑出谢禛信里的意思:
三晋之地,昔日沃野千里、粮仓重地,自天命十年起,大旱初起,烈日如熔炉炙烤大地整整三载,河川断流,土地皲裂如龟甲,田亩焦枯,草木成灰,风卷黄沙漫天,遮蔽日月。
井水干涸至数十丈深,滴水难求,农夫抛下锄头,跪地嚎哭,血泪混着尘土淌下,饿殍横陈道旁,婴儿啼哭渐弱,终至无声。
市肆荒废,商贾裹尸而逃,街巷间只剩枯瘦如柴的流民,拖着破布麻袋,眼神空洞如鬼,啃食树皮草根,乃至掘地吞噬虫鼠。
天命十三年,旱魃未退,大疫却如死神降临,瘟气自村野悄然滋生,初时仅是咳嗽发热,未几便如黑风席卷三晋全境。
疫病凶残,患者口吐黑血,皮肤溃烂生疽,脓液滴落,臭不可闻,三日之内筋骨尽蚀,哀嚎断气,尸体堆积街头无人掩埋,腐肉招引乌鸦啄食,眼珠滚落,血水横流。
饥疫交迫之下,人性崩塌,饿极之人剖食亲子,骨肉相残,母啖子肉,父烹女尸,坊间传言夜闻乱葬岗内有厉鬼啼哭,实乃活人嚼骨之声。
由此而观之,三晋已非人间,而是炼狱。
而谢禛又在此扮演何等角色?
她驻晋阳,夙夜不眠,调兵封城,设尸坑焚烧疫尸,试图遏制瘟势,然而处处掣肘,逼得她空有才华却难施全力。
国库殆尽,赈粮被地方豪强劫掠一空,富商囤积米粮药材,哄抬至天价,一斗米可换一命,灾民却只能以尸骨相抵,饿死街头。
宠臣(信中未曾直言,但可推测是那个齐尽忠)暗中操弄,截留军资,伪造账册,赈灾银两尽入私囊,朝中党羽结群,弹劾谢禛“赈疫不力误国”,皇帝宠信齐氏,不过幸甚宫中尚有谢贵妃替谢禛言之,才免于此。
她亲撰《防疫十策》,命以烈酒涂地、焚尸隔离,然地方官尸位素餐,阳奉阴违,执行不过敷衍,疫尸未焚便被抛入河中,漂浮腐烂,毒水顺流而下,一时间疫病反愈发失控。
豪商勾结胥吏,私藏药材,民间无药可医,病者自剖烂疮,血肉模糊,绝望嚎哭震天。
民间谣传“谢氏苛政”,谓她封城乃将人困于死地,灾民无路可逃,只能等死,于是聚众围府,投掷腐尸砸门,污血泼洒,骂她“蛇蝎毒妇”。
朝堂谤言四起,地方豪强趁乱割据,视三晋为猎场,谢禛等一干贞良之士如困兽,空有才智却被锁于泥沼。
她改制水车引水,然河源已枯,徒劳无功;召集名医,然无人敢赴死地,徒留空信。
宁时读到这儿,手指攥紧信笺,指节泛白。
大旱之后必有大疫,课本没骗人。
她眯眼,脑子里冷冷拆解:
这事不难猜,水没了,地荒了,粮食自然没戏,人饿得半死,免疫力早就崩了。
尸体堆着没人管,烂在街上,细菌滋生得比兔子还快,疫病不来才怪。
加上豪强抢粮,活人喝脏水,吃虫鼠,这破地方卫生跟茅坑似的,疫病想不爆都难。
三年旱,天命十三年才炸开,算快的了——
现在是饿死的人越多,传染越狠。
谢禛封城是想挡,可把人困在城里跟关笼子等死没区别,难怪老百姓拿她撒气。
她要真聪明,就该早点跑,或者烧尸放人走,留条活路。可惜,她觉得自己能稳住。
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欸,要是没这场疫病,她大可以北上,劫了那些囤粮的奸商,金银归她,粮食扔给百姓,顺手赚一笔
赚钱嘛,比起正规的经商途径,哪有直接掠夺来得快。
说起掠夺,她忽然想起——该不会这个时代有美洲吧?
算了,按下不表,总之还挺想去北方抢点——哦不,行侠仗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