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青梅
在那悠悠岁月长河中,金陵白下之地,有一位程生,生来性格磊落豁达,行事不拘小节,宛如魏晋名士般洒脱不羁。一日,程生从外归来,踏入家门,屋内光线昏暗,他抬手解开束带,只觉那带子沉甸甸的,似有异物附着。正疑惑间,“啪嗒” 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掉落,他急忙低头查看,却见地面空空如也,不见任何异样。程生心中一惊,环顾四周,就在此时,一个女子从他衣后轻盈转出,那身姿恰似春日随风摇曳的柳枝,婀娜多姿。女子抬手优雅地捋了捋发丝,面带微笑,她的容颜绝美,肤若凝脂,唇若樱桃,双眸灵动如星,宛如春日绽放的繁花,夺人心魄。程生见状,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警惕,疑她是鬼魅。女子似是看出他的心思,轻声开口,声音犹如黄莺出谷,清脆悦耳:“我并非鬼,而是狐仙。” 程生听后,非但不惧,反而朗声道:“若能得如此佳人相伴,即便面对鬼魅又有何惧,更何况是狐仙!” 说罢,他眼中闪过一丝不羁与豪迈。于是,两人便亲昵起来,自此,屋内常传出他们的欢声笑语。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两年后,狐仙为程生生下一个女儿,取名青梅。狐仙常对程生说:“你不必另娶他人,我会为你延续子嗣。” 程生也因此打消了娶妻的念头,然而,此举却招来亲友们的纷纷讥讽嘲笑。在那流言蜚语的漩涡中,程生终究还是没能坚守本心,转而聘下湖东的王氏为妻。狐仙听闻此事,怒不可遏,她周身气息紊乱,眼神中满是愤怒与失望。她来到女儿青梅面前,最后一次将孩子抱在怀中,温柔地给她喂了奶,而后,狠狠将孩子丢给程生,愤然道:“这是你家的赔钱货,是生是死全由你决定,我何苦再为他人做乳母!” 说罢,转身大步出门,那决绝的背影在茫茫夜色中渐渐消失不见。青梅在时光的轻抚下渐渐长大,她自小聪慧过人,旁人教她的东西,一学便会。且容貌更是秀丽动人,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走到街上,常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后来,程生病逝,家中失去顶梁柱,陷入一片混乱。王氏不久后改嫁他人,青梅只好寄住在堂叔家中。堂叔品行不端,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家中被他搞得乌烟瘴气。他见青梅出落得亭亭玉立,竟盘算着将青梅卖掉,好从中谋取私利。恰逢此时,有一位王进士,正在家中等待吏部铨选,每日在家中踱步,盼望着能早日得到任命。他听闻青梅聪慧,便花重金将她买下,让她伺候自己的女儿阿喜。阿喜年仅十四岁,生得容华绝代,肌肤胜雪,眉如远黛,犹如春日盛开的牡丹,娇艳夺目。她初见青梅,眼中便闪过一丝欢喜,从此与青梅同寝同食,两人形影不离。青梅也十分乖巧伶俐,善于察言观色,一个眼神、一道眉语,便能领会他人心意,因此,王家上下都对她怜爱有加,家中奴仆们也都对她客客气气。在这邑中,有一个名叫张生,字介受的男子。他家境贫寒,家中房屋破旧,屋顶每逢雨天便会漏水。没有固定产业,只能租住在王进士家的宅子里。张生为人至纯至孝,品行端正,从不做苟且之事,且一心向学,对知识的追求如饥似渴。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进屋子,他便坐在窗前诵读诗书,朗朗书声不绝于耳。一日,青梅偶然来到张生家中,只见张生坐在石头上,正大口吞咽着糠粥,那粥里几乎没有几颗米粒,清汤寡水。而屋内,张生正与母亲轻声交谈,桌上放着一小碟猪蹄,那是母亲特意为生病的父亲准备的。彼时,张生的父亲卧病在床,面色苍白,形容枯槁。张生走进房间,抱住父亲时,不小心让父亲的便液弄脏了自己的衣服,父亲察觉后,眼中满是自责,想要道歉,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张生赶忙掩饰,急忙出门自己清洗,生怕父亲知晓后更加难过。青梅目睹这一幕,心中大为触动,她望着张生忙碌的身影,认定张生绝非寻常之人。回到王家后,青梅迫不及待地将所见所闻告诉阿喜,她激动地说道:“咱们家的这位租客,可不是一般人。小姐您若不想找个好夫婿也就罢了,若想寻得良人,张生便是不二人选。” 阿喜却担心父亲嫌弃张生贫寒,青梅连忙解释道:“不会的,此事关键在小姐您。若您觉得可行,我便悄悄告知张生,让他来求亲。夫人必定会召您商议,届时您只需应一声‘诺’,此事便可成。” 阿喜还是担忧日后会因贫穷遭人耻笑,青梅坚定地说:“我自信有识人之能,看人从无差错,张生日后必定显贵。”第二天,青梅便前往张生家中,彼时天空飘着毛毛细雨,打湿了她的发丝。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张生家,将此事告知张生的母亲。张母听后,大为震惊,只觉这事儿太过离奇,甚至觉得青梅的话不吉利。青梅赶忙解释:“是小姐听闻公子品行高洁,心生倾慕,我这才试探她的心意,前来告知。若媒人前去说媒,我和小姐定会袒露真心,此事多半能成。即便不成,对公子又有何损害呢?” 张母这才点头应允,于是托卖花的侯氏前去王家说媒。夫人听闻此事,笑着将其告知王进士,王进士也不禁大笑,两人只当是个玩笑。他们唤来阿喜,将侯氏的来意说了一遍。阿喜还未及作答,青梅便在一旁极力称赞张生的贤能,断言他日后必能飞黄腾达,说得眉飞色舞。夫人又问阿喜:“这可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若你能跟着他吃糠咽菜,我便为你应下这门亲事。” 阿喜低头沉思许久,看着墙壁缓缓答道:“贫富皆是命中注定。倘若命中富贵,即便眼下贫穷,也不会穷苦太久,富贵之日指日可待;若命中贫寒,那些出身锦绣的王孙公子,最后落得无立锥之地的,难道还少吗?此事全凭父母做主。” 起初,王进士夫妇商议此事,本是抱着打趣的心态,可听了阿喜这番话,王进士心中不悦,问道:“你是想嫁给张氏那穷小子吗?” 阿喜沉默不语,再问,依旧不答。王进士怒声道:“你这贱骨头,没一点长进!竟想提着竹筐去做乞丐的老婆,也不嫌丢人!” 阿喜顿时涨红了脸,气得说不出话来,含着眼泪转身离去,媒人也只好匆匆离开。青梅见此事未能谈拢,心中便想自己谋划。过了几日,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月光洒在大地上,宛如一层银纱。青梅悄悄来到张生家中,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张生正在秉烛夜读,屋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他专注的脸庞。见青梅突然到访,又惊又疑,忙问她所为何事。青梅言辞闪烁,吞吞吐吐,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张生见此,神色一正,严肃地拒绝了她。青梅见状,忍不住哭了起来,说道:“我本是良家女子,并非轻浮浪荡、与人私奔之人。只因见公子品行高洁,才愿托付终身。” 张生正色道:“你爱慕我,是因为觉得我贤能。可这深夜私会之事,稍有操守的人都不会去做,你又怎会认为贤能之人会行此等事呢?即便开始时行为不端,最终能成就姻缘,君子尚且认为不可取,更何况此事多半成不了,到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青梅又问:“万一能成,公子肯接纳我吗?” 张生答道:“若能得你这样的女子相伴,我还有何求?只是有三件事难以解决,所以不敢轻易答应。” 青梅忙问:“哪三件事?” 张生说:“一是我无法自主决定婚姻大事;二是即便我能自主,可我父母若不喜欢,此事也难成;三是即便父母乐意,可你的身价必定不菲,我家境贫寒,拿不出这笔钱。你还是速速回去吧,瓜田李下的嫌疑,不得不防!” 青梅临走时,又叮嘱道:“倘若公子有意,还望我们能一同谋划此事。” 张生点头应下。青梅回到王家,阿喜见她回来,便询问她去了何处。青梅扑通一声跪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相告。阿喜一听,顿时大怒,以为青梅与人私通,抬手便要责罚。青梅哭着解释并无此事,阿喜这才作罢,转而叹道:“不随意与人苟且,这是守礼;凡事告知父母,这是尽孝;不轻易许下承诺,这是守信。张生有这三种美德,上天必定会庇佑他,他日后定不会长久贫困。” 接着又问青梅:“那你打算怎么办?” 青梅坚定地说:“嫁给他。” 阿喜笑着说:“你这傻丫头,能自己做主吗?” 青梅答道:“若此事不成,我便以死殉情。” 阿喜动容道:“我定会助你达成心愿。” 青梅听后,跪地叩首,感激不已。又过了几日,青梅对阿喜说:“之前说的事,是小姐您的玩笑话,还是真心想要成全我呢?若真有此心,我还有一事相求,还望小姐怜悯。” 阿喜询问何事,青梅答:“张生拿不出聘礼,我又无力为自己赎身,若一定要高额赎金,那与不嫁给他又有何区别。” 阿喜听后,沉吟许久,无奈道:“此事恐怕我也无能为力。我说嫁你,都担心不妥,若说必定不收赎金,这是父母必定不会答应的,我也不敢如此说。” 青梅听后,泪如雨下,只求阿喜怜悯救助。阿喜思索良久,终于说道:“实在没办法的话,我私下存了些银子,愿全部拿出来帮你。” 青梅感激涕零,连忙拜谢。随后,她悄悄将此事告知张生,张生的母亲得知后,大喜过望,四处借钱,终于凑齐了所需的银子,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好消息。恰逢此时,王进士被任命为曲沃县宰。阿喜趁机对母亲说:“青梅年纪也不小了,如今父亲即将赴任,不如将她嫁出去。” 夫人本就觉得青梅太过机灵,担心她带坏女儿,一直想把她嫁出去,只是怕女儿不高兴。如今听女儿这么说,自然十分欢喜。过了两日,有个佣保妇前来传达张氏的心意,王进士听后,笑道:“这穷小子只配娶个丫鬟,之前还妄想娶我女儿,真是可笑!不过,将丫鬟卖给高门大户,价格倒是要比以往高出一倍。” 阿喜急忙上前说道:“青梅伺候我多年,若将她卖去做妾,我实在不忍心。” 王进士这才传话给张氏,依旧按照原来的价格,将青梅许配给了张生。青梅嫁入张家后,对公婆孝顺有加,事事都能曲意承欢,甚至比张生做得还要周到。平日里,她操持家务,勤劳肯干,天还未亮便起床准备早饭,夜晚还要缝补衣物。即便吃糠咽菜,也毫无怨言。正因如此,张家上下无不喜爱敬重她。青梅还凭借一手精湛的刺绣手艺,所绣之物不仅精美绝伦,花鸟鱼虫栩栩如生,而且售卖速度极快,商人们都在门口排队等候购买,生怕买不到。靠着这门手艺赚来的钱,家中渐渐有了些积蓄,日子也不再像从前那般困苦。同时,青梅还时常劝说张生不要因家中琐事耽误学业,家中的大小事务都由她一人承担。后来,因为王进士赴任,青梅前去与阿喜道别。阿喜见到青梅,泪水夺眶而出,说道:“你如今觅得良人,寻得了好归宿,我却不如你。” 青梅连忙安慰道:“这一切都是小姐的恩赐,我怎敢忘记?若说小姐不如我,那是在折煞我。” 两人相拥而泣,依依惜别。王进士到了山西任职半年后,夫人不幸病逝,灵柩暂时停放在寺庙中。又过了两年,王进士因受贿被免职,还被罚缴纳巨额赎金,家中渐渐贫困,连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仆从们也纷纷逃散。此时,疫病大肆流行,街头巷尾都是咳嗽声、呻吟声。王进士也不幸染病身亡。阿喜身边只剩下一个老妇人陪伴,可没过多久,老妇人也去世了,阿喜顿时陷入了孤立无援、困苦不堪的境地。有个邻家老妇人见状,劝阿喜改嫁,阿喜却说:“若有人能为我将父母双双安葬,我便嫁给他。” 老妇人听后,心生怜悯,送了一斗米给阿喜,便离开了。半月后,老妇人再次前来,无奈地说:“我为娘子你竭尽全力,可此事实在难成。穷人无力为你父母安葬,富人又嫌弃你家道中落。这可如何是好!还有一个办法,只是恐怕你不愿听从。” 阿喜忙问:“什么办法?” 老妇人说:“此地有个李郎,想要寻觅一位侧室。若他见到你的姿容,必定会出重金为你父母安葬,想来他是不会吝啬的。” 阿喜听后,大哭起来,说道:“我乃官宦世家之后,怎能去做他人的妾室!” 老妇人听后,无言以对,只好离去。此后,阿喜每日只能吃一顿饭,勉强维持着生命,苦苦等待着能有转机。然而,半年过去了,情况愈发糟糕,她几乎难以支撑下去。一日,老妇人再次来到阿喜家中,阿喜哭着对她说:“我如今已穷困潦倒至此,每每想要自尽,可又因父母的灵柩尚未安葬,心中有所牵挂,这才苟延残喘至今。如今我已快要饿死,谁又能来收敛我父母的尸骨呢?所以,我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听从你的建议。” 老妇人听后,连忙带着李郎前来。李郎偷偷看了阿喜一眼,顿时大为欢喜,当即拿出银子为阿喜的父母操办丧事,将两具灵柩妥善安葬。之后,李郎便带着阿喜离开,准备让她入门做妾。李郎的正室向来凶悍善妒,平日里在家中说一不二。李郎起初没敢告诉她阿喜是来做妾的,只说是买了个丫鬟。可正室见到阿喜后,顿时暴怒,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拿起棍棒便将阿喜赶了出去,不许她进门。阿喜披头散发,泪流满面,站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满心绝望。正在此时,一位老尼姑路过,见阿喜如此可怜,心生怜悯,便邀请她一同居住,阿喜无奈之下,只好跟随老尼姑去了庵中。到了庵中,阿喜向老尼姑哭诉自己的遭遇,请求剃度出家,老尼姑却拒绝了她,说道:“我看娘子并非久居尘世之人,庵中虽只有粗茶淡饭,但也能勉强维持生计。你暂且在此住下,等待时机。时机一到,你自会离去。”在庵中居住的日子里,市井中的无赖见阿喜貌美,时常前来敲门,说些轻薄言语,以此取乐,老尼姑对此毫无办法。阿喜不堪其扰,整日以泪洗面,甚至想要自尽。老尼姑见状,只好前去求吏部的某位官员,请求他张贴告示,严禁此类恶行。那些恶少这才稍稍收敛。后来,又有歹人趁夜挖开寺庙的墙壁,想要对阿喜图谋不轨,幸好老尼姑及时呼喊,歹人才逃走。老尼姑无奈,只好再次告知吏部官员,官员派人捉住了为首的恶徒,将其送往郡里笞责,庵中这才渐渐安宁下来。又过了一年多,有一位贵公子路过庵中,偶然间看到阿喜,顿时惊为天人,被她的美貌深深吸引。贵公子强行让老尼姑从中说和,又用丰厚的财物贿赂老尼姑。老尼姑委婉地对贵公子说:“她乃官宦世家之后,不愿做他人的妾室。公子还是先回去吧,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给你答复。” 贵公子离开后,阿喜万念俱灰,想要服毒自尽。夜里,她梦到父亲前来,焦急地对她说:“我当初没有听从你的意愿,才导致你如今这般境地,如今后悔也已来不及。但你千万不要轻易寻死,再忍耐片刻,你的夙愿定能实现。” 阿喜从梦中惊醒,心中十分诧异。第二天清晨,阿喜洗漱完毕,老尼姑看到她,惊讶地说道:“娘子,你脸上的晦气已然消散,那些横祸已不足为惧。福气就要来了,你可千万不要忘记我这老身。” 话还未说完,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阿喜脸色大变,以为又是贵公子的家奴前来纠缠。老尼姑打开门一看,果然是贵公子的家奴。家奴急切地询问事情进展,老尼姑笑着应付,只请求再宽限三日。家奴传达了主人的话,若此事不成,便让老尼姑亲自去回复。老尼姑连连应下,家奴这才离开。阿喜听闻,心中悲痛万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只觉世间灰暗,几近绝望。老尼姑瞧在眼里,疼在心头,赶忙温声安慰道:“娘子莫要灰心,老身既答应了你,定会周旋到底。” 阿喜哽咽着点头,可内心的恐惧与无助却如浓稠墨汁,肆意蔓延,怎么也驱散不开。在那度日如年的三日里,阿喜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她独坐窗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父亲严厉却慈爱的面容,往昔在王家的富贵生活也走马灯般闪现:家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奴仆成群,自己身着绫罗绸缎,被众人捧在掌心。可如今,却栖身于这清冷庵堂,衣衫褴褛,形单影只,这般天壤之别,令她心中满是凄苦,哀恸难抑。老尼姑则不辞辛劳,四处奔走,或去求见昔日王家旧友,或拜访当地有些威望之人,试图寻得一线生机,可每一次都吃了闭门羹,满心的希望一次次破灭,心中亦是焦急万分,眉头紧锁,脚步匆匆。第三日傍晚,天色渐暗,乌云仿若墨染,层层堆叠,似有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阿喜蜷缩在庵中角落,单薄的身体瑟瑟发抖,双眼无神地望着门口,那扇紧闭的门仿若隔开了她与世间所有的希望,她只能无助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突然,狂风大作,吹得庵门哐哐作响,好似要将这庵堂掀翻。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打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老尼姑顶着风雨艰难地关上庵门,雨水顺着她的衣角不断滴落。她正准备回屋安慰阿喜,却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老尼姑心中一惊,犹豫片刻后,缓缓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身上的锦缎绣着精致花纹,在黯淡天色下仍透着贵气,身后跟着几个神色匆匆的仆人。那妇人面容和善,眼神中透着关切。她见了老尼姑,微微欠身行礼,声音温婉说道:“听闻此处有位落难的女子,我特来相助。” 老尼姑惊讶不已,眼中满是疑惑,忙将妇人请进屋内。阿喜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到那妇人,顿时愣住了。那妇人不是别人,正是青梅。青梅快步走到阿喜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含泪说道:“娘子,可算找到你了!” 阿喜又惊又喜,千言万语堵在喉咙,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抱住青梅,积攒多日的委屈与悲伤如决堤洪水,放声大哭起来。原来,青梅嫁入张家后,张生一心向学,日夜苦读,在科举中连连高中,凭借真才实学,如今已官至高位。青梅虽身处富贵,却一直未曾忘记阿喜的恩情,时常暗中差遣得力仆人,四处打听她的下落。近日听闻庵中之事,心急如焚,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赶来。青梅将阿喜带回自己家中,早已命人准备了干净的衣物和丰盛的饭菜。衣物皆是上乘丝绸,颜色素雅,绣工精美;饭菜摆满一桌,荤素搭配,香气四溢。阿喜沐浴更衣后,容光焕发,原本苍白的面容有了些许血色,只是眼神中仍透着一丝落寞,往昔的遭遇如阴霾,一时难以彻底消散。青梅看着阿喜,心疼地说:“娘子,往后便安心住下,有我在,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阿喜感激涕零,泪水再次模糊双眼,连连道谢,声音带着颤抖。此后,青梅时常陪伴在阿喜身边,春日里,陪她在花园赏花,为她讲述张府趣事;夏日时,一同在树荫下乘凉,摇着团扇为她驱赶蚊虫;秋日里,陪着她漫步在铺满落叶的小径,听她倾诉心事;冬日里,与她围坐在暖炉旁,为她煮上热气腾腾的茶汤。在青梅的悉心照料下,阿喜渐渐走出了阴霾,脸上也有了笑容,眼中的光芒慢慢复苏。而张生得知阿喜的遭遇后,也心生怜悯,时常差人送来珍贵的药材和生活用品,药材皆是从各地搜罗而来的上等佳品,生活用品也精致实用。一日,青梅对阿喜说:“娘子,我瞧你整日闷闷不乐,不如随我一同出门游玩,散散心。” 阿喜点头答应。两人乘车来到郊外,此时正值春日,漫山遍野的花朵竞相绽放,五彩斑斓,红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像雪,微风拂过,花枝摇曳,如诗如画。阿喜望着眼前的美景,心情豁然开朗,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不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照亮了面庞。游玩途中,阿喜结识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名叫李轩。李轩身着月白长袍,腰间系着温润玉佩,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一见到阿喜,目光便再也移不开,一见钟情。他得知阿喜的身世后,不仅没有嫌弃,反而更加怜惜她。此后,李轩时常前来拜访阿喜,或是送来亲手挑选的书籍字画,或是带着精心准备的糕点小食,对她关怀备至。阿喜心中也对李轩渐渐有了好感,只是想到自己的落魄身世,心中不免有些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般优秀的李轩。青梅看出了阿喜的心思,鼓励她道:“娘子,李公子真心待你,你切莫辜负了这份情谊。过去的已然过去,未来的日子还长,你值得拥有幸福。” 在青梅的劝说下,阿喜终于鼓起勇气,接受了李轩的感情。不久后,李轩向阿喜求婚,他精心准备了求婚仪式,在一座繁花簇拥的庭院中,摆满了阿喜喜爱的鲜花,拿出一枚精美的玉佩,单膝跪地。阿喜看着眼前深情的李轩,欣然答应。张生和青梅为他们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婚礼上,阿喜身披凤冠霞帔,红色的嫁衣鲜艳夺目,光彩照人,宛如仙子下凡。看着阿喜幸福的模样,青梅心中满是欣慰,眼中泪光闪烁。婚后,阿喜与李轩相敬如宾,生活幸福美满。李轩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在仕途上一帆风顺,从初入官场的小吏逐步晋升,深受上司赏识。阿喜也成为了人人称赞的贤内助,将家中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与李轩夫唱妇随。而青梅与张生的感情愈发深厚,张生在官场上清正廉洁,为百姓做了诸多实事,深受百姓爱戴,家中也是子孙满堂,孙儿们围绕膝下,嬉笑玩闹,其乐融融。多年后,阿喜和青梅再次相聚。此时的她们,都已不再年轻,岁月在她们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生出皱纹,头发也添了银丝,但那份真挚的情谊却始终未变。她们坐在庭院中,回忆着往昔的点点滴滴,说起年少时的趣事,不禁欢笑起来;忆起曾经的艰难困苦,又忍不住落泪。阿喜感慨道:“若不是你,我早已不在人世,这份恩情,我永生难忘。” 青梅笑着说:“娘子说的哪里话,咱们姐妹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你善良有福,才有如今的幸福生活。”夕阳的余晖洒在庭院中,为她们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仿佛在诉说着这段历经波折却又温暖动人的故事,余晖拉长了她们的身影,似是将这份情谊延伸至无尽岁月。
2罗刹海市
马骥奇游:大罗刹与龙宫的奇幻之旅
在那繁华尘世之中,有一位名叫马骥的少年,字龙媒。他身为商贾之子,天生便有着一副令人惊叹的俊美风姿。年少时,他性格洒脱不羁,仿若天际无拘无束的飞鸟,对歌舞更是怀揣着浓厚得近乎炽热的兴趣。常常与梨园子弟整日相伴,他用那质地精良的锦帕缠头,身姿婀娜,面容绝美,恰似春日里娇艳欲滴的花朵,那模样美得如同娇俏女子,因此在众人的夸赞声中,又得了个 “俊人” 的雅号。十四岁那年,马骥踏入郡学的大门开始读书,凭借着自身出众的才学,恰似熠熠生辉的星辰,很快便声名远扬,在那郡学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时光的车轮无情地滚滚向前,马骥的父亲在岁月的侵蚀下渐渐衰老,身体大不如前,再也无法继续在商海之中奔波闯荡,只得无奈地回归家中,过起了平淡的日子。一日,父亲将马骥唤至跟前,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沧桑,语重心长地对马骥说道:“这几卷诗书啊,虽说蕴含着无尽的智慧,可饿了它不能当饭吃,冷了它也做不了衣穿。我儿你啊,如今也到了该撑起门户的时候,还是继承父业,去经商吧。” 马骥听后,心中虽对诗书有着万般不舍,可抬眼望见父亲那满是疲惫的面容,又深知父亲多年来的艰辛,内心一番挣扎后,最终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从此便开始学着做起了买卖,踏上了商途。一日,马骥如同往常一样,跟随众人乘船出海,满心期待着此次行程能有不错的收获。可谁能料到,命运的风暴毫无征兆地袭来,船只在茫茫大海之上遭遇了猛烈的飓风。狂风呼啸着,仿若一头愤怒的巨兽,张牙舞爪地扑向船只;巨浪滔天,一次次狠狠地拍打着船身,船只在这狂风巨浪的肆虐下飘摇不定,仿佛一片无助的落叶,被无情地席卷而去。经过数昼夜惊心动魄的颠簸,他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都会。这座都会中的人长相极为奇特丑陋,简直超乎了马骥的想象。他们的面容扭曲,五官仿佛随意拼凑在一起,见到马骥到来,众人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都以为他是从地狱而来的妖怪。刹那间,整个都会一片哗然,人们惊恐地呼喊着,纷纷四处逃窜,那场面犹如受惊的鸟兽,混乱不堪。马骥初见这些人的模样时,心中也不禁大为恐惧,身体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但当他敏锐地察觉到国人因自己的外貌而惊恐时,脑海中竟陡然生出一计,想要借此来欺骗国人。每当遇到有人在吃东西,他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奔跑过去,故意做出凶狠的模样,吓得众人惊慌失措,纷纷丢下食物逃窜,而他便趁机吃他们剩下的食物,以此来解决自己的温饱问题。日子一天天过去,马骥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四处漂泊,终于来到了一个宁静的山村。山村里的人,有些形貌看上去与常人相似,然而他们身上的衣衫却破旧不堪,补丁摞着补丁,如同乞丐一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马骥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树下休息,村民们远远地望见他,都不敢靠近,只是躲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远远地望着他,眼中满是警惕。过了许久,村民们见马骥始终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并不会吃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蹑手蹑脚地靠近他。马骥见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主动与他们交谈。虽然彼此之间语言不通,但通过手势和简单的词汇,竟也能听懂一半。马骥便耐心地向他们讲述自己的来历,从家乡的风土人情,到此次出海的遭遇,村民们听得津津有味,眼中的警惕渐渐被好奇所取代。听完马骥的讲述,村民们十分高兴,赶忙如同传递喜讯一般,四处告知邻里,说这位远方来的客人并非会吃人之人。然而,那些长相奇丑的人,只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便吓得转身匆匆离开,始终不敢靠近;而那些前来的人,口鼻的位置,大致与中原人相同。他们满怀热情地一起张罗着美酒佳肴来款待马骥,以此表达对远方客人的欢迎。马骥心中满是好奇,忍不住询问他们为何如此惧怕自己,村民们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道:“曾听祖父说,向西二万六千里,有个地方叫中国,那里的人形象大多奇异古怪。以前只是听闻,觉得荒诞不经,如今亲眼见到你,才相信祖父所言非虚。” 马骥又接着问他们为何如此贫穷,村民们脸上露出苦涩的神情,无奈地说:“我国所看重的,并非文章才华,而是形貌长相。长得极美的人,能当上卿,位极人臣;次一等的,能治理一方百姓,掌管一地事务;再下等的,也能得到贵人的宠爱,因此能享受丰盛的食物来养活妻儿。像我们这些人,刚出生时,父母都认为不吉利,往往将我们抛弃。那些不忍心立刻抛弃的,也只是为了延续宗族血脉罢了,在这世上艰难地活着。” 马骥接着问:“这到底是什么国家?” 村民们回答:“大罗刹国。都城在北面三十里处。” 马骥听后,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立刻请求村民带他去都城看看。于是,村民们在鸡鸣时分便早早起身,带着马骥一同踏上了前往都城的路途。天色渐亮,经过一路的跋涉,他们终于抵达都城。都城的城墙用黑石砌成,那黑色深沉如墨,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楼阁高耸入云,近百尺之高,气势恢宏。然而,城中很少有瓦片,屋顶覆盖着红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别样的光芒。马骥捡起一块残块,在指甲上轻轻研磨,竟发现与丹砂无异,心中不禁大为惊奇。此时正值早朝结束,朝中有官员头戴冠冕、身着华服走出,那冠冕上的珠玉闪烁,华服上的刺绣精美绝伦。村民指着其中一人说:“这就是相国。” 马骥定睛一看,只见相国双耳都长在脑后,鼻子有三个孔,睫毛如同帘子一般覆盖着眼睛,模样怪异至极。又有几人骑马而出,村民介绍道:“这是大夫。” 接着,村民依次指着不同的官员,说出他们的官职。这些官员大多面目狰狞怪异,有的脸上长满了瘤子,有的嘴巴歪斜,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不过,官职越低,长相的丑陋程度也逐渐减轻。不久,马骥在城中四处走动,想要探寻这座神秘都城的每一处角落。街道上的人望见他,顿时惊声尖叫,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怪物。人们纷纷奔逃,有的人甚至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地,惊恐地看着马骥,仿佛他是来索命的无常。村民们见状,赶忙上前费尽口舌解释,城中的人才敢远远地站着观看,眼中依旧充满了恐惧和好奇。马骥回到住处后,国中之人都知道来了个异人。于是,那些达官贵人、士绅大夫,都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争相想要见识一番,便让村民邀请马骥。然而,每次马骥来到一户人家,看门人总是如同见到瘟神一般,紧闭大门,家中的男女老少则躲在门后,悄悄地从门缝中窥视,小声议论着,一整天下来,竟没有一家敢邀请他进去相见,马骥仿佛被整个世界所孤立。村民见状,心中满是同情,对马骥说:“这里有一位执戟郎,曾为先王出使异国,见识广博,见过的人很多,或许他不会惧怕你。” 马骥听后,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便立刻前往执戟郎家中拜访。执戟郎见到马骥,果然十分高兴,热情地将马骥奉为上宾,那热情的模样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马骥看执戟郎的容貌,犹如八九十岁的老人,眼睛突出,胡须卷曲如同刺猬,皮肤皱巴巴的,仿佛干枯的树皮。执戟郎说道:“我年轻时奉王命出使各国,足迹遍布四方,唯独没有去过中华。如今我已一百二十多岁了,又能见到上国的人物,这等事不可不禀报天子。只是我隐居山林已有十余年,不曾踏入朝堂,明日一早便为你走一趟。” 说罢,执戟郎立刻吩咐下人准备了丰盛的饮食,桌上摆满了珍馐美馔,以最隆重的主客之礼款待马骥。酒过数巡,执戟郎兴致勃勃地唤出十余名女乐,她们依次登场,轮番歌舞。这些女乐的模样如同夜叉一般,面目狰狞,都用白色锦帕缠头,红色衣服拖在地上,仿佛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她们演唱的歌曲不知是什么词,腔调节奏奇特诡异,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让人毛骨悚然。执戟郎却看得十分高兴,问马骥:“中国也有这样的音乐吗?” 马骥回答:“有。” 执戟郎请马骥模仿其声音,马骥便敲击桌子打着节拍,唱起了家乡的歌曲,那熟悉的旋律仿佛带着无尽的温暖。执戟郎听后大喜,赞叹道:“真是奇异啊!这声音如同凤鸣龙啸,我从未曾听闻,简直是天籁之音。”第二天,执戟郎怀着满心的期待前往朝堂,向国王举荐马骥,言辞之中满是对马骥的赞赏。国王听后,欣然下诏,然而,朝堂之上却有两三位大夫进言说马骥长相怪异,恐怕会惊吓到圣体,国王听后,心中犹豫,最终还是作罢。执戟郎出宫后,满脸遗憾地将此事告知马骥,马骥心中虽有些失落,但也无可奈何。日子一天天过去,马骥与执戟郎时常一同饮酒,在酒香的熏陶下,二人的情谊愈发深厚。一次,马骥喝醉后,兴致勃勃地拿起剑起舞,那剑在他手中挥舞得虎虎生风,仿佛一条灵动的蛟龙。随后,他又用煤涂黑脸庞,扮作张飞的模样,那模样竟有几分神似。执戟郎看到后,却认为这样很美,说道:“你若以张飞的模样去拜见宰相,获取厚禄并非难事。” 马骥却一脸正色地拒绝道:“这不过是酒后的游戏罢了,怎能改变容貌去谋取荣华富贵呢?我心向正直,不为名利所动。” 执戟郎再三劝说,言辞恳切,马骥最终在执戟郎的软磨硬泡下勉强答应。执戟郎立刻设下宴席,邀请权贵之人,让马骥涂黑脸等待。宾客到来后,执戟郎满怀期待地唤马骥出来见客。宾客们看到马骥,惊讶地说:“奇怪啊!为何之前丑陋,如今却如此英俊?” 于是,众人一同饮酒,在欢声笑语中,气氛十分欢乐。马骥婆娑起舞,唱起 “弋阳曲”,那歌声悠扬婉转,仿佛带着无尽的魔力,在座的人无不被他的表演所折服,纷纷沉醉其中。第二天,众官员纷纷上奏章举荐马骥,国王大喜,派人持旌节召见他。马骥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宫拜见国王,国王威严地坐在龙椅之上,询问中国治理国家的方法。马骥不慌不忙,详细地陈述着,从治国的理念,到具体的政策,言辞恳切,条理清晰。国王听后大为赞赏,眼中满是欣赏之色,立刻在离宫设宴款待他。酒兴正浓时,国王说道:“听闻爱卿擅长高雅音乐,能否让寡人一饱耳福?” 马骥随即起身起舞,也效仿女乐用白锦缠头,演奏出轻柔美妙的音乐,那音乐如潺潺流水,又如微风拂面,让人陶醉其中。国王十分高兴,当天便封马骥为下大夫。此后,国王时常与马骥私下宴饮,对他恩宠有加,赏赐不断,马骥一时间成为了朝堂上的红人。然而,时间一长,官员们渐渐知道马骥的容貌是假扮的,心中对他的态度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他所到之处,总能听到人们在背后窃窃私语,那些目光中也不再有从前的热情和尊重,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怀疑。马骥此时感到孤立无援,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心中不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紧紧地揪住他的心。于是,他上疏请求退休,想要远离这是非之地,国王却不允许;他又请求休假,想要暂时逃离这压抑的环境,国王这才给了他三个月的假期。马骥便乘坐驿车,带着国王赏赐的金银财宝,回到了曾经给予他温暖的山村。村民们得知马骥归来,纷纷跪地迎接,那场面十分壮观。马骥看着这些朴实的村民,心中满是感动,将金银分给以前与他交好的人,一时间,山村中欢声雷动,人们对马骥充满了感激。村民们说:“我们这些小人物受大夫恩赐,明日前往海市,定要寻找珍玩来报答您。” 马骥好奇地问:“海市在什么地方?” 村民们回答:“海中市,是四海鲛人聚集贩卖珠宝的地方。四方十二国的人,都会来此贸易。其中还有许多神人在此游戏。那里云霞漫天,波涛汹涌。权贵之人珍惜自身,不敢冒险前往,都将金银交给我们,让我们代购奇珍异宝。如今,海市的日期不远了。” 马骥问他们如何知道,村民们说:“每当看到海上有朱鸟往来,七天后便是海市之期。” 马骥询问出发日期,想要一同前去游览,村民们劝说他自重身份,毕竟他如今已是朝廷官员。马骥却说:“我本就是四海为家的人,何惧风涛?我心向往自由,不惧任何艰难险阻。”没过多久,果然有人登门送来资金,马骥便带着资金上船。船上能容纳数十人,船底平坦,船栏高耸,仿佛一座坚固的堡垒。十个人奋力摇橹,那号子声此起彼伏,船行如箭,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色的水花。航行了三天,远远望去,在水云荡漾之中,楼阁层层叠叠,仿佛仙境中的琼楼玉宇。往来贸易的船只,密密麻麻如同蚂蚁,在这广阔的海面上忙碌地穿梭着。不一会儿,他们抵达城下,只见城墙上的砖都与人一般高,敌楼高耸入云,气势磅礴。他们系好船只,进入城中,只见集市上陈列的奇珍异宝,光芒耀眼,让人眼花缭乱。那些珠宝有的闪烁着五彩的光芒,有的散发着神秘的气息,许多都是人世间所没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神秘的世界。这时,一位少年骑着骏马而来,那骏马身姿矫健,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集市上的人纷纷奔逃躲避,说这是 “东洋三世子”。世子经过时,目光如炬,看了马骥一眼,说道:“此人并非异域之人。” 随即有骑马在前开道的人前来询问马骥的籍贯。马骥在路旁拱手行礼,态度恭敬,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家乡和家族。世子听后高兴地说:“既然有幸光临,想必缘分不浅!” 于是,世子给马骥一匹马,那马毛色光亮,神骏非凡,邀请他一同并驾齐驱。他们出了西城,刚到岛岸,马骥所骑的马便嘶鸣着跃入水中。马骥大惊失色,失声呼喊,心中充满了恐惧。却见海水从中间分开,屹立如墙壁一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劈开。不一会儿,便看到一座宫殿,宫殿的梁是用玳瑁制成,那玳瑁散发着温润的光泽,瓦是用鲂鱼的鳞片铺就,鳞片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五彩的光芒,四壁晶莹透明,映照出的影子令人眼花缭乱,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马骥下马,恭敬地走进宫殿。抬头望去,只见龙君高高在上,那龙君身形威严,散发着一股让人敬畏的气息。世子启奏道:“臣在集市游玩时,遇到一位中华贤士,特来引见给大王。” 马骥上前叩拜行礼,动作虔诚。龙君说道:“先生是文学之士,必定能让屈原、宋玉自叹不如。烦请先生挥笔写下一篇《海市》赋,希望先生不要吝啬您的才华。” 马骥叩头领命,心中充满了使命感。龙君赐给他水晶砚台、龙鬣毛笔,纸张洁白如雪,墨香如兰,仿佛带着仙界的气息。马骥沉思片刻,文思泉涌,片刻间便写成了千余言的文章,献给龙君。龙君仔细阅读,赞赏地击节叫好,说道:“先生雄才大略,为我水国增光添彩!” 于是,龙君召集龙族众人,在彩霞宫设宴款待马骥。酒过数巡,龙君手持酒杯,对马骥说:“我有一个疼爱的女儿,尚未找到良配,希望能许配给先生。先生可有意?” 马骥连忙离席,既羞愧又感激,只是连连点头,心中满是惊喜。龙君回头对左右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几位宫女扶着一位女郎出来,只听佩环声响,清脆悦耳,鼓乐齐鸣,热闹非凡。马骥行礼后偷偷看去,女郎果然如同仙人一般美丽。面容白皙胜雪,恰似春日初绽的梨花,纯净而细腻。双眸仿若澄澈秋水,盈盈流转间,顾盼生辉,神采飞扬,仿佛藏着万千星辰。她身姿轻盈曼妙,仿若微风中轻拂的弱柳,袅袅婷婷。每一步迈出,皆踏出如诗如画的韵味,似在尘世中勾勒出一幅流动的绝美画卷。马骥望着她,只觉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仿若世间万物都在此刻黯然失色,天地间唯有她的身影熠熠生辉。婚礼盛大而隆重,龙族上下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巍峨宫殿里,张灯结彩,红绸飘舞。珍贵的珊瑚与明珠错落点缀其间,散发着柔和而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宫殿映照得如梦似幻。珍馐美馔摆满了宴席,盘中皆是世间难得一见的佳肴,色香味俱全,酒香四溢,弥漫在整个空间。马骥与龙女携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缓缓步入洞房。自此,一段与往昔截然不同的别样生活拉开帷幕。婚后,他们时常在那玉树之下悠然漫步,微风轻轻拂过,玉树叶沙沙作响,似在轻声吟唱着他们的爱情之歌。洁白的花瓣如雪般飘落,仿若梦幻的花雨,纷纷扬扬洒在他们肩头。马骥与龙女时而吟诗,将心中的柔情蜜意凝于诗句;时而作画,用丹青描绘彼此相伴的美好时光,日子过得如蜜般甜腻,满是幸福与温馨。时光悄然流逝,犹如指尖流沙,悄无声息。马骥心中对故乡和父母的思念,却如春日野草般肆意疯长,愈发浓烈。一日,他再次向龙女倾诉归乡之意,眼中满是眷恋与期盼,那目光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已回到故乡的土地。龙女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宛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转瞬即逝,她轻声说道:“我深知你对父母的孝心,天地可鉴。只是仙凡有别,这道鸿沟横亘在前,我无法陪你一同前往。但你放心,我定会在这里为你守好我们的家,守着这份我们共同的回忆与牵挂。” 马骥紧紧握住龙女的手,感动得热泪盈眶,那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们紧握的手上。他郑重地承诺,一定会回来,与龙女长相厮守,让这份爱情在岁月中永恒。分别的日子终究来临,龙女精心为马骥准备行装,每一件衣物都叠得整整齐齐,饱含着她的深情。她又将那装满珠宝的鱼革囊交予他,眼中满是不舍,那目光仿佛要将马骥的模样刻在心底。马骥踏上归程,一路上脑海中都是龙女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如同烙印般刻在他心间。回到家乡,家人见到马骥归来,惊喜交加,一家人相拥而泣。父母虽已年迈,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纹,但身体尚好。看到儿子平安归来,他们满心欢喜,眼中闪烁着欣慰的泪光。只是家中已没了妻子的身影,马骥心中虽早有准备,却仍不免一阵失落,那股酸涩在心底蔓延开来。马骥在家中陪伴父母,尽享天伦之乐。清晨,他陪着父母在庭院中散步,聆听他们讲述往昔的故事;夜晚,他在父母床前侍奉,为他们添衣盖被。同时,他也利用从龙宫带回的财富,做了许多善事。他开仓放粮,救济贫苦百姓;出资修缮道路,方便乡人出行;为患病的穷人请医送药,在故乡赢得了极好的口碑。他时常向父母讲述在大罗刹国和龙宫的奇妙经历,讲那颠倒美丑的大罗刹国,讲那金碧辉煌的龙宫,父母听得目瞪口呆,感叹世间竟有如此奇事,仿若置身于一场奇幻的梦境之中。三年之期将至,马骥日夜盼望着与龙女约定的四月八日。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心中的期待愈发浓烈。终于,到了那一天,他迫不及待地乘船前往南岛。远远地,他便看到两个孩子在水面嬉戏,一个在水中欢快地扑腾,溅起朵朵水花;一个在水面上轻盈地跳跃,仿若灵动的精灵。马骥心中一阵激动,心跳陡然加快,手中的船桨划动得更快了。靠近后,他惊喜地将孩子抱上船。男孩虎头虎脑,眼睛像极了马骥,乌黑明亮,透着机灵劲儿;女孩乖巧可爱,眉眼间尽是龙女的神韵,温婉动人。马骥紧紧拥着孩子,泪水夺眶而出,那泪水饱含着思念与喜悦,肆意地流淌在他脸上。回到家后,马骥悉心照顾两个孩子,教他们读书识字。清晨,阳光洒进屋内,他便带着孩子坐在书桌前,一字一句地教他们诵读经典;午后,他手把手地教孩子写字,看着那稚嫩的小手握住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笔画。孩子们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很快,一点就通。马骥时常拿出赤玉莲花,给孩子们讲述他们母亲的故事,讲龙女的善良与美丽,讲他们在龙宫的生活点滴。孩子们听得入神,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满是对母亲的向往,仿佛那遥远的龙宫就在眼前。随着时间推移,马骥母亲身体逐渐衰弱,病魔如阴影般笼罩着她。马骥四处寻医问药,悉心照料,但母亲还是最终与世长辞。葬礼上,马骥悲痛万分,泪水早已哭干,只剩下满心的哀伤。孩子们也哭得撕心裂肺,那哭声揪着众人的心。正在此时,一阵清风拂过,风中似带着淡淡的花香。龙女身着缟素,悄然现身。她走到墓前,伏地痛哭,哭声悲切,尽显儿媳的孝道。众人惊讶不已,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马骥望着龙女,心中百感交集,有重逢的喜悦,有丧母的悲痛,还有对未来的迷茫。龙女在人间停留了数日,与马骥和孩子们度过了一段温馨时光后,便不得不返回龙宫。分别时,她与马骥约定,若有机会,定会再相见,那话语如同誓言,在风中久久回荡。此后,福海渐渐长大,对母亲的思念愈发浓烈。一日,他瞒着父亲,毅然跳入海中,去寻找母亲。他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中奋力游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见到母亲。马骥发现后焦急万分,四处寻找,沿着海岸线呼喊着福海的名字,声音在海风中渐渐沙哑。几天后,福海平安归来,手中还拿着龙女让他带给父亲的书信。信中,龙女诉说着对马骥和孩子们的思念,字里行间饱含深情,以及龙宫的种种琐事,仿佛在与马骥面对面倾诉。马骥读着信,眼中闪烁着泪光,心中满是对龙女的牵挂,那熟悉的字迹仿若带着龙女的温度。而龙宫也时常对着镜子,看着母亲留给她的八宝嵌金合,那精美的盒子承载着她对母亲的思念。一天,龙宫正在房中黯然神伤,泪水悄然滑落。突然屋内光芒一闪,龙女出现在她面前。龙女温柔地抱住女儿,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着她。又将准备好的嫁妆交给她,嫁妆中每一件物品都蕴含着母亲的爱意,叮嘱她要好好生活。马骥听闻龙女到来,急忙赶来,却只看到光芒消散,龙女已离去。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心中满是怅惘,但他知道,他们之间的情谊,如同那坚固的磐石,永远不会被岁月磨灭。在未来的日子里,马骥带着对龙女的思念,和孩子们一起坚强地生活着,期待着下一次与龙女的重逢 。
3田七郎
义薄云天:武承休与田七郎的传奇之交辽阳的武承休,生性豁达豪爽,热衷于结交朋友,往来的皆是当地颇有名望的贤士。一日夜晚,他恍惚间进入梦乡,梦中有一人神色庄重地对他说道:“你交友遍布四海,看似热闹非凡,实则大多只是泛泛之交。世间唯有一人,能与你共患难,你为何反倒不认识呢?” 武承休满心疑惑,忙问:“此人是谁?” 对方回答:“田七郎难道不是吗?” 武承休从梦中惊醒,心中诧异不已,这奇异的梦境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令他辗转反侧,难以再眠,反复思量着梦中之言,揣测着田七郎究竟是何等人物。次日清晨,武承休见到平日里往来的朋友,便迫不及待地打听田七郎。有客人知晓田七郎是东村以打猎为生的人,武承休听后,怀着敬重之心前往田家拜访。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华服,手中马鞭轻轻敲打着田家的门。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走了出来。只见他目光如隼,犀利而有神,身形矫健,犹如蜂腰般轻盈,透着一股常年在山林间穿梭打猎练就的干练。他头戴一顶破旧的帽子,帽檐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身着黑色粗布短裤,上面布满了白色的补丁,那补丁针脚细密,看得出是用心缝补的。男子抬手行礼,动作虽质朴却不失礼貌,开口询问武承休的来意。武承休自报家门,言辞温和谦逊,并假称途中身体突发不适,想借这屋子稍作歇息。他又问起田七郎,男子回答:“我就是田七郎。” 说罢,便热情地将武承休请进屋内。武承休环顾四周,只见几间破旧的屋子,墙壁用木头勉强支撑着,仿佛一阵大风便能将其吹倒。走进一间狭小的房间,只见墙壁上悬挂着虎皮和狼皮,那些皮毛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味,除此之外,连一张像样的桌椅都没有。田七郎见状,就地铺上虎皮,请武承休就座。两人交谈起来,田七郎言辞质朴,毫无虚饰,每一句话都透着山里人的真诚与直率。武承休对他顿生好感,当下便拿出钱财,想要资助田七郎改善生活。那钱财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在这贫寒的家中显得格外扎眼。田七郎却坚决推辞,不肯接受,他的眼神坚定,透着一股不为钱财所动的倔强。武承休再三坚持,田七郎只好拿着钱去告知母亲。不一会儿,田七郎回来,再次坚决地拒绝了武承休的馈赠。武承休又多次强行相赠,这时,田七郎的母亲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她身形瘦弱,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神色严肃地说道:“老身只有这一个儿子,不想让他侍奉贵客!” 武承休闻言,满脸羞愧,自觉唐突,只得告辞离开。在回家的路上,武承休心中反复思索,始终不明白田母的意思。恰好随行的仆人在屋子后面听到了田母与田七郎的对话,便将其告知武承休。原来,田七郎拿着钱告诉母亲,母亲说:“我刚刚看到公子印堂有晦纹,日后必定会遭遇奇祸。我听说,受人知遇之恩的人要为他人分忧,受人恩惠的人要急人所难。富人用钱财回报他人,穷人则用道义回报。无缘无故得到丰厚的财物,这是不祥之兆,恐怕日后会用生命来报答公子啊。” 武承休听后,深感田母的贤明,同时也越发倾慕田七郎,心中暗自想着,一定要与这样重情重义的人结交。第二天,武承休设下宴席,那宴席上摆满了珍馐美馔,酒香四溢。他邀请田七郎前来赴宴,田七郎推辞不来。武承休便亲自前往田家,坐在他家厅堂上,索要酒水。田七郎亲自为他斟酒,动作熟练而稳重,还摆出鹿肉干,鹿肉干散发着独特的香气,那是田七郎在山林中辛苦打猎所得。他极尽地主之谊,热情款待武承休。过了几日,武承休回请田七郎,这次田七郎来了。两人开怀畅饮,酒过三巡,相谈甚欢,从山林打猎的趣事,到世间的人情冷暖,无话不谈。武承休再次赠钱给田七郎,田七郎依旧不接受。武承休便托他购买虎皮,田七郎这才收下。田七郎回家查看自己所储备的虎皮,发现数量不足,价值也不够偿还武承休的钱,心想再去打猎,猎到虎皮后再献给武承休。然而,他进山三天,一无所获。山林中静谧异常,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却不见猎物的踪影。恰逢此时,妻子生病,他只能守在床边,为妻子煎药送汤,日夜照料,无暇顾及打猎之事。过了十多天,妻子不幸去世,田七郎悲痛万分,为妻子操办丧事,购买棺木、举办斋祭,武承休所给的钱渐渐花去了不少。武承休亲自前来吊唁送葬,礼数周全,十分优厚,带来了丰厚的祭品,还帮忙料理诸多事务。安葬完妻子后,田七郎再次拿起弓箭,进入山林,心中越发想着如何报答武承休。武承休得知此事后,总是劝他不必着急。武承休十分希望田七郎能来家中探望一下,可田七郎始终因负债未还而感到愧疚,不肯前来。武承休便先索要之前田七郎所储备的虎皮,想以此促使他前来。田七郎查看那些旧虎皮时,发现已经被虫蛀蚀,毛皮脱落,心中懊恼沮丧不已。武承休知道后,亲自赶到田家,极力安慰劝解他。武承休又看着那些破旧的虎皮,说道:“这些也很不错。我想要的,原本就不是毛皮。” 说罢,便将虎皮卷起来带走了,同时邀请田七郎一同前往自己家中。田七郎拒绝了,武承休只好独自回家。田七郎始终觉得无法报答武承休的恩情,于是带着干粮再次进山,经过几夜的搜寻,终于猎得一只老虎,那老虎威风凛凛,他将完整的老虎送给武承休。武承休大喜,置办酒席,邀请田七郎留下住三天,田七郎坚决推辞,武承休便锁上庭院的门,不让他出去。宾客们见田七郎质朴粗陋,衣着寒酸,私下里都认为武承休交友不慎,在背后小声议论纷纷。然而,武承休对待田七郎,与其他宾客截然不同。他想为田七郎换上新衣服,田七郎不肯接受,武承休趁他睡觉时,偷偷为他换上,田七郎不得已只好收下。田七郎离开后,他的儿子奉祖母之命,前来归还新衣,索要那件旧衣服。武承休笑着说:“回去告诉老夫人,旧衣服已经拆了做鞋衬了。” 从那以后,田七郎时常送些野兔、野鹿给武承休,可武承休再邀请他,他却不再来了。有一天,武承休前去拜访田七郎,恰好田七郎外出打猎未归。田母出来,站在门口,她眼神中透着一丝警惕,对武承休说:“不要再招惹我儿子了,你们没安什么好心!” 武承休恭敬地行礼,满脸羞愧地离开了,心中却依旧没有放弃与田七郎结交的念头。半年多过去了,一天,家中仆人突然来报:“田七郎因为争夺猎豹,打死了人,被官府抓走了。” 武承休大惊失色,手中的茶杯掉落地上,摔得粉碎。他急忙赶去查看,只见田七郎已经被戴上枷锁,收押在狱中。狱中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田七郎见到武承休,默默无言,只是说道:“以后麻烦您照顾我的老母亲了。” 武承休心中悲痛,眼眶泛红,走出监狱后,急忙用重金贿赂县令,那些钱财几乎花去了他一半的积蓄。又拿出一百两银子贿赂死者家属,好言好语地与他们协商。一个多月后,事情平息,田七郎被释放回家。田母感慨地说:“你的身体发肤都受之于武公子,并非老身所能独自爱惜的。只愿公子百年无灾无难,便是你的福气。” 田七郎想要前去感谢武承休,田母说:“去是可以去,但见到武公子不要言谢。小恩可以言谢,大恩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 田七郎见到武承休,武承休温和地安慰他,田七郎只是默默点头。武家的人都觉得田七郎太过冷淡,武承休却欣赏他的真诚笃厚,对他更加厚待。从此,田七郎常常在武家一住就是几天。武承休赠送他东西,他便接受,不再推辞,也不再提报答之事。恰逢武承休生日,宾客众多,家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夜晚住宿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武承休与田七郎睡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三个仆人就睡在床下。二更将尽,万籁俱寂,仆人们都已睡熟,发出均匀的鼾声。两人还在低声交谈,谈论着过往的趣事和对未来的期许。田七郎挂在墙上的佩剑,突然自己从剑鞘中跳出几寸,发出铮铮的声响,那声响清脆而锐利,仿佛划破了寂静的夜空,光芒闪烁如电,照亮了昏暗的屋子。武承休惊恐地起身,田七郎也跟着起来,问道:“床下睡的是什么人?” 武承休回答:“都是我的仆人。” 田七郎说:“这里面一定有恶人。” 武承休询问原因,田七郎说:“这把刀是从异国购得,杀人从不沾血,至今已经传了三代。斩杀的首级上千,却依旧锋利如初。它遇到恶人就会鸣叫跳跃,想必杀人之事不远了。公子应该亲近君子,远离小人,或许还能免去灾祸。” 武承休点头称是。田七郎却始终闷闷不乐,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担忧着即将到来的灾祸。武承休说:“灾祸祥瑞都是命中注定,何必如此忧虑呢?” 田七郎说:“我没什么可害怕的,只是因为家中有老母亲。” 武承休说:“何至于如此呢?” 田七郎说:“但愿无事才好。”原来,床下睡的三个人:一个叫林儿,是个老仆人,善于察言观色,巧言令色,极会讨主人欢心;一个是十二三岁的僮仆,是武承休平日里常用的,天真无邪;还有一个叫李应,性格最为倔强笨拙,常常因为小事与武承休争吵,武承休常常对他发怒。当晚,武承休暗自思索,怀疑李应就是那个恶人。第二天清晨,武承休将李应叫来,好言好语地将他辞退了,李应虽满心不情愿,但也只能无奈离开。武承休的长子武绅,娶了王氏为妻。一天,武承休外出,留下林儿看家。家中的菊花正值盛开,那菊花五彩斑斓,争奇斗艳,散发着阵阵清香。王氏心想公公外出,家中庭院应该无人,便独自前去摘菊花。林儿突然出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轨的光芒,对她动手动脚,想要调戏她。王氏想要逃走,林儿却强行将她拖进屋内。王氏又哭又拒,脸色大变,声音都喊得嘶哑了,拼命地挣扎着。武绅听到动静,急忙跑进来,林儿这才放手逃走。武承休回家后听说此事,愤怒地寻找林儿,可林儿早已不知去向。过了两三天,才知道他投靠了某御史家。某御史在京城为官,家中事务都交给他的弟弟处理。武承休念及同朝为官的情分,写信索要林儿,某御史的弟弟却置之不理,仿佛那封信从未收到过。武承休更加愤怒,便向县令告状。虽然县令发出了拘票,但衙役们却收了御史家的好处,不去抓捕,县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问此事。武承休正愤怒不已,恰好田七郎来了。武承休说:“你的话应验了。” 于是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田七郎。田七郎脸色大变,眼神中透着愤怒与决绝,始终一言不发,径直离开了。武承休嘱咐能干的仆人去跟踪监视林儿。一天夜里,林儿回家,被监视的仆人抓住,带到武承休面前。武承休对他严刑拷打,想要他认错道歉,林儿却出言侮辱武承休,言辞恶毒。武承休的叔叔武恒,一向为人忠厚,担心侄子盛怒之下会惹出大祸,便劝他不如将林儿交给官府处置。武承休听从了叔叔的建议,将林儿捆绑起来,送到公堂。然而,御史家的书信此时也送到了县令手中,县令收了好处,释放了林儿,将他交给御史家的管家带走。林儿更加肆无忌惮,在众人面前宣扬,污蔑武承休的儿媳与他有私情,那言语不堪入耳。武承休无可奈何,愤怒得几乎要气绝身亡,他脸色铁青,浑身颤抖。他骑马赶到御史家门口,仰头叫骂,周围的邻居纷纷前来劝慰,他才回到家中。过了一夜,忽然有家人来报:“林儿被人碎尸,抛尸在旷野之中。” 武承休又惊又喜,心中的愤怒稍稍得以平息,他猜测这或许是田七郎所为。不久,又听说御史家状告武承休叔侄,武承休只好与叔叔一同前去应诉。县令不听他们辩解,想要鞭打武恒。武承休大声抗争道:“莫须有的杀人罪名!至于辱骂官员,那是我做的,与我叔叔无关。” 县令却置之不理,偏袒着御史家。武承休怒目圆睁,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众衙役死死拉住。那些拿棍棒的衙役都是武绅家的走狗,收了好处,对武承休等人毫不留情。武恒又年老体弱,没打几下,便奄奄一息,气绝身亡。县令见武恒快要死了,也不再追究。武承休又哭又骂,县令却充耳不闻。武承休只好将叔叔的尸体抬回家中,心中悲愤交加,却毫无办法。他心想,要是能得到田七郎的帮助就好了,可田七郎始终没有前来吊唁慰问。武承休暗自思忖,自己对田七郎不薄,他为何如此绝情,如同路人?他也怀疑杀死林儿的就是田七郎,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他,为何事先不与自己商量呢?于是,武承休派人去田七郎家中查看,到了那里,只见大门紧闭,寂静无声,周围一片死寂,邻居们也都不知道田七郎的消息。一天,某御史的弟弟正在县衙内与县令商量事情,正值清晨送柴送水的时候,忽然有一个樵夫走到他面前,那樵夫身形高大,眼神坚定。他放下担子,抽出利刃,利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直奔他而去。某御史的弟弟惊慌失措,用手去格挡刀刃,刀刃落下,砍断了他的手腕,鲜血四溅,他发出痛苦的惨叫。樵夫又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那首级滚落一旁。县令大惊失色,脸色苍白如纸,急忙逃窜。樵夫还在四处张望。众衙役急忙关上县衙的门,拿起棍棒大声呼喊。樵夫见状,便自刎而死。众人纷纷围拢过来辨认,认识的人知道他就是田七郎。县令惊魂未定,这才出来验尸,只见田七郎僵卧在血泊之中,手中还紧握着利刃。县令正要盖上布,仔细查看,田七郎的尸体忽然跃起,竟然砍下了县令的首级,随后又倒在地上。县衙的官员们急忙去抓捕田七郎的母亲和儿子,却发现他们已经逃走了好几天,早已不知去向。武承休听说田七郎死了,急忙跑去,看到田七郎的尸体,痛哭流涕,悲痛万分,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众人都认为是武承休指使田七郎杀人,武承休为此倾尽家财,四处疏通关系,才免去了罪责。田七郎的尸体被弃置在原野一个多月,周围的禽犬环绕守护着,仿佛在守护着这位英雄。武承休厚葬了田七郎。田七郎的儿子流落到登州,改了姓氏为佟。他投身行伍,凭借战功,一路升至同知将军。回到辽阳后,武承休已经八十多岁了,田七郎的儿子这才找到父亲的坟墓,在墓前祭拜,献上鲜花和祭品,表达着对父亲的思念与敬意。异史氏说:“不轻易接受钱财,正是那种一饭之恩都不敢忘记的人。田母是多么贤明啊!田七郎心中的愤怒没有完全平息,死后还要伸张正义,这是多么神奇啊!假如荆轲也能如此,那么千年来就不会留下遗憾了。倘若世间有这样的人,就可以弥补法网的疏漏。世道茫茫,可惜像田七郎这样的人太少了。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