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舒蕴施施然落座,裙摆纹丝不乱。
她当然看出对方强压的怒火,却偏要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褶皱,等着对方先开口。
“今日请你来,是为账本的事。”窦秀婉果然沉不住气,开门见山道,“你年纪小,管家终究吃力。不如交还给我……”
话说得漂亮,可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写满贪婪。
宁舒蕴垂眸掩住讥消。
她忽然想起当年。
宁明诚为娶这商女过门,不惜与苏家撕破脸,以正妻之礼将其娶进门。可即便宠爱至此,他也从不让窦氏碰账本,反倒让年仅十三的自己跟着老账房学看账。那时候的自己也傻透了,真当父亲是器重,熬夜学珠算学到指尖渗血……
“舒蕴?”窦秀婉拔高的声调将她拽回现实。
宁舒蕴抬眼,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这…当初是父亲让我学着管家。如今突然交还,恐怕……”
“这正是我的意思。”
一道威严男声突然插进来。
宁明诚负手踏入花厅,官袍上的云雁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看都没看窦秀婉,径直对宁舒蕴道:“你近日行事太过,该收收心了。”
宁舒蕴险些笑出声。
多可笑啊,这对夫妻各怀鬼胎,此刻倒同仇敌忾起来。
她目光扫过窦秀婉攥得发白的指节,这女人定是听说她给贵女们备礼,以为她在挥霍宁家钱财呢。
“女儿明白了。”她忽然莞尔一笑,从袖中取出串黄铜钥匙,“账册都在书房暗格里,库房钥匙也在这儿。”
说着却将其中一把小巧的收回去,“只是……该给的嫁妆,女儿得留着。”
花厅内,宁舒蕴话音方落。
便见宁明诚手中的茶盏“啪”地拍在案几上,溅出的茶水洇湿了官袍袖口。
窦秀婉更是面色铁青,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你——”窦秀婉胸口剧烈起伏,怒极反笑道:“好大的口气!”
宁舒蕴不慌不忙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日光照在她月白色的织金马面裙上,泛着清冷的光泽。
“女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抬起眼眸,那双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凝结着寒意。
“婉姨娘待我如何,父亲心中自有杆秤。如今连富贵姻缘都让妹妹占了去,我若不留些嫁妆傍身……”
“混账!”宁明诚猛地拍案而起,官帽上的素金顶珠跟着乱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窦秀婉见丈夫发怒,立刻来了底气。
她扯出帕子假意拭泪,声音却尖利得像淬了毒:“老爷您听听,这哪是大家闺秀说得出的话?分明是市井泼妇讨债来了!”
宁舒蕴忽然轻笑一声,纤细的手指缓缓摩挲着那把黄铜钥匙的齿痕:“女儿所求不多。”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生母留下的嫁妆自是要归还,至于其他”她眼波流转,目光在窦秀婉瞬间绷紧的脸上停留片刻,“妹妹得多少,我便要多少。”
“做梦!”
窦秀婉霍然起身,满头珠翠叮当乱撞。
那张精心描绘的面容扭曲得近乎狰狞,“女子出嫁全凭父母心意,哪有自己伸手讨要的道理?传出去我们宁府的脸面往哪搁!”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可宁舒蕴分明看见她袖口在发抖。据她所知,萧家态度强硬,窦氏怕是连压箱底的私房都贴补给宁安冉了。
“脸面?”宁舒蕴忽然歪了歪头,玉簪上垂落的珍珠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姨娘非要在这个时候谈脸面?”
她意有所指地望向主院方向,“那日行宫避暑的事”
“够了!”宁明诚厉声打断,额角青筋暴起。
他最恨旁人提这桩丑事,此刻官袍下的身躯都在微微发抖。
窦秀婉像被掐住脖子的鸡,涨红着脸偃旗息鼓。
可不过片刻,又梗着脖子尖声道:“你妹妹嫁的是萧家世子!聘礼单子足有二十八抬!你如今连亲事都没有,就敢”
“所以父亲也觉得,女儿不配与妹妹同等?”宁舒蕴突然转向宁明诚,目光锐利如刀,“同样是宁家血脉,难道就因我娘去得早”
这话戳中了宁明诚的痛处。
他面色阴晴不定,终是冷漠无情呵斥道:“胡搅蛮缠!账本钥匙交出来,嫁妆之事容后再议!”
“今日若不给个准话,这钥匙”宁舒蕴突然攥紧掌心,铜钥匙的齿痕深深陷入柔嫩的皮肉,“女儿宁愿扔进龙吟寺那口古井里。”
花厅内霎时安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窦秀婉气得浑身发抖,精心保养的面容显出几分老态。
她突然抓起案上果盘狠狠砸向宁舒蕴:“小贱人!你娘死得早没人教,我今日就”
宁舒蕴偏头避开,蜜饯果子滚了满地。
她抚了抚鬓角,连发丝都没乱一根:“姨娘急什么?莫不是妹妹的嫁妆里”
“吵吵吵!大清早有什么好吵的!”
一道裹挟着怒意的呵斥声骤然炸响。
宁鸿朗一袭玄青色杭绸长衫,面色阴沉如墨,自描金屏风后转出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