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居的灯火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檀香袅袅,茶盏中的热气缓缓升腾,却驱散不了室内凝滞的气氛。
柳婉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身素衣衬得她愈发清瘦。青丝如瀑,随意挽起的发髻间斜插着一支白玉簪子,那是去年秦东阳临行前送她的定情之物。
她望着眼前这个一年未见的丈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虽然依旧英姿勃发,却多了几分陌生的疏离。
秦东阳还穿着征战时的铠甲,身上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的目光闪烁不定,迟疑片刻才开口:“婉婉,陛下已下了赐婚旨意。”
柳婉婉手中的动作顿了顿,面上却不动声色:“端将军愿意做妾室?”
“不是妾室。”秦东阳的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耐,“是平妻。”
柳婉婉轻笑一声:“平妻?不过是好听些罢了。”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你”秦东阳站起身,在房内来回踱步,铠甲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我与端昭在战场上相识,她是真正的巾帼英雄。这门亲事,是我们用命换来的。”
柳婉婉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案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抬眼看向窗外,夜色已深,院中的桂花树在风中轻轻摇曳。一年前的新婚之夜,他们就在这棵树下互诉衷肠。
那夜,他掀开她的红盖头,许下诺言说此生只爱她一人。如今,那誓言却如同风中的灯火,轻易就被吹灭了。
“你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她轻声问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秦东阳避开她的目光,走到窗边:“那时年少不懂事,说的都是些虚妄之言。直到遇见阿昭,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动。”
提起端昭,他的神情柔和了下来:“她与旁人不同,豪爽大气,令人心折。在战场上,她曾单枪匹马救下整个军营。那份勇气与担当,是寻常女子难以企及的。”
柳婉婉只觉得胸口发闷,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心头:“父亲母亲可答应了?”
“他们都同意了。”秦东阳转过身,语气中带着几分得意,“阿昭刚才去见过母亲,把她哄得很开心。母亲说,从未见过如此爽快的女子。”
柳婉婉心中一阵苦涩。这一年来,她日日守在婆母身边照料。每当婆母病情加重,她便彻夜不眠地守着;每逢节气,她都会亲手熬制补药;就连婆母最喜欢的绣活,她也学得有模有样。
那些不眠不休的日子,那些焦急担忧的时刻,如今却仿佛是个笑话。
“我想见见端将军。”她忽然说道,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秦东阳立刻皱眉:“不必了。阿昭性子直爽,不喜欢这些内宅琐事。”
“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只会内宅琐事的女子?”柳婉婉缓缓站起身,裙摆沙沙作响。烛光下,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你可还记得,我父亲和六个哥哥都是为国捐躯的将士?”
秦东阳不耐烦地挥手:“那是他们。你终究是个大家闺秀,与端昭不同。她能上阵杀敌,而你”
“而我只配在深闺中相夫教子?”柳婉婉打断他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秦东阳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语气稍缓:“婉婉,你我夫妻一场,我不想与你生分。阿昭入门后,你依旧是正室夫人,拥有掌家之权,家中大小事务仍由你做主。”
柳婉婉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已是一片冰冷,“你以为我在乎这掌家之权?”
“那你究竟在乎什么?”秦东阳皱眉,“端昭为国征战,立下赫赫战功,陛下亲自赐婚,这是我秦家的荣耀。”
柳婉婉望着眼前这个曾经许诺永不纳妾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她缓步走到梳妆台前,指尖轻轻拂过那些精致的首饰,“荣耀?”
“你可知这一年来,府中入不敷出?老夫人的药费每月便要数百两银子,更遑论其他开销。”她转身直视秦东阳,“我耗尽嫁妆,换来的就是你要纳妾的结果?”
秦东阳面色一沉,“够了!本就是来知会你一声,你同意与否,结果都已注定。”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翠环在一旁抽泣,“夫人二爷太过分了。”
柳婉婉手指在衣袖下微微收紧。窗外的风渐渐大了,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在墙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
这一年来的等待与付出,终究换来了一场可笑的结局。她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火,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芒。
“别哭了,翠环。”柳婉婉轻叹一声,“去把我的陪嫁清单拿来。”
“小姐要嫁妆单子做什么?”翠环擦着眼泪问道。
柳婉婉嘲讽道:“这样的人家,还待着作甚?”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柳婉婉从梳妆台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方白玉印章和一块玉佩,白玉印章是母亲留给她的信物,凭此可以接管母亲名下的所有产物。而玉佩,则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玉佩上刻着“镇南”二字,是镇南侯府世代相传的信物。
那时的她因为得知父兄在西陲战场上魂归故里,刚从云岫山下来。她是将门虎女,七岁便上山学武,精通兵法韬略。可下山后,为了让母亲开心,她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学习女红、诗书礼仪。
镇南侯府的嫡女,容貌出众,求亲者络绎不绝。母亲为她选中了秦东阳,只因他曾立誓永不纳妾。
“小姐,”翠环捧着嫁妆单子回来,“您真的要”
柳婉婉接过单子,目光落在那些字迹上,思绪却飘向了半年前的那个血腥之夜。
那一夜,镇南侯府上下,从老到小,无一幸免。每具尸体都被砍了一百零八刀,连最小的侄儿也不放过。那些东都密探,不惜暴露身份也要灭她满门。
她永远记得那天的场景,满府血腥,母亲和祖母的尸身被砍得支离破碎。曾经繁华的侯府,只剩下她一个孤女。
外人都说,镇南侯府再难振兴。他们只道她是个弱女子,却不知她的心中,早已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翠环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坐在梳妆台前的主子,声音有些哽咽:“小姐,这一年您补贴出去的银子已有六千多两,但那些商铺、房屋和庄园都还在。夫人生前存在钱庄的银票和地契,都锁在匣子里保管着。”
柳婉婉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面容憔悴,眼底一片青黑。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入眼帘,母亲在她出嫁时担忧的面容浮现在眼前。那时母亲为她准备了这般丰厚的嫁妆,就是怕她在夫家受委屈。
窗外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这些嫁妆,原本是想让我过得体面些。”柳婉婉轻声呢喃,指尖轻轻摩挲着镜面,“可如今”
翠环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姐,咱们该何去何从?要不要回侯府?或是去云岫山?”
血色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惨死的亲人面容依稀可见。柳婉婉攥紧了手中的单子,指节泛白:“去哪都好,总归比待在这儿好。”
“可您若走了,岂不是让他们如愿以偿?”翠环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