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站起身,拍了拍陈阳的肩膀:“去吧,今天是清明。”
走出巷子,拐过两个弯,村口的老槐树下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三爷陈德贵站在最前面,手里握着一根竹杖,神情凝重。看到陈刚父子,他微微点头。
“人都到齐了。”陈德贵环顾四周,“出发。”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爬。清晨的山间雾气弥漫,远处的山峦若隐若现,空气中飘散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小路两旁,零星地分布着几座孤坟。坟前的纸钱在微风中摇曳,偶尔有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发出刺耳的叫声。
陈阳跟在队伍后面,看着前方三三两两的亲戚。堂弟陈小虎蹦蹦跳跳地追着蝴蝶,被他爹一巴掌拍在后脑勺:“清明节祭祖,别没大没小的!”
走了将近一个小时,队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龙背岭公墓。这里是陈氏族人的祖坟所在地,但年久失修,杂草丛生。墓碑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有些甚至完全被青苔覆盖。
陈德贵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众人:“今年清明,除了祭祖,还有件事要说。”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三十年前的事,该有个了结了。”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声。陈阳注意到父亲的肩膀突然变得僵硬。
正当陈阳疑惑时,山路上传来脚步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搀扶着,缓缓走来。
陈刚猛地转身,盯着老人看了半晌,声音颤抖:“林林大哥?”
老人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逐渐聚焦:“小刚子?真的是你吗?”
“三十年了”陈刚快步上前,扶住老人的另一边胳膊,“您怎么会来这里?”
陈德贵咳嗽一声:“林工,是我让人请您来的。当年的事,也该让年轻人知道了。”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处。在那里,一座巨大的水坝横亘在山谷之间,将整个鹤岭县的命运改变。
“三十年前的鹤岭县,一年到头都缺水。”老人开始讲述,“修建石堰是全县人的期盼。我作为总工程师,带领团队地勘测、设计、施工”
“可是,”陈德贵接过话头,“没人知道,县里的几个领导,偷偷改了设计方案。”
陈刚的拳头攥得发白:“他们为了省钱,把地基深度减了整整两米。要不是林大哥发现及时”
原来,三十年前,林工发现设计方案被篡改后,立即向上级部门举报。但当时的几个领导互相包庇,反而诬陷林工收受贿赂、玩忽职守。
如果不是陈刚当时在工地做小工,恰好看到领导们私下商议的场景,并主动作证,恐怕林工就要背上黑锅。
“那些人虽然最后都受到了处罚,”林工摇摇头,“但小刚子为了作证,也付出了代价。”
陈阳这才明白,为什么父亲年纪轻轻就从工地回来,一直在村里种田。原来他为了坚持正义,得罪了不少人,再也无法在建筑工地找到工作。
“林工,”陈德贵郑重地说,“今天请您来,就是要当着全族人的面说清楚。小山子不是叛徒,他是英雄!”
老人握住陈刚的手:“小刚子,这些年苦了你。”
陈刚摇摇头:“林大哥,只要想到咱们救了几十万人的性命,再苦也值得。”
陈阳站在人群中,看着父亲坚毅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原来父亲年轻时就经历了这样的事,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祭祖仪式开始了。在袅袅升起的香烟中,陈阳听到三爷说:“我们陈家祖训,宁折不弯。小刚子做得对!”
回家的路上,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潮湿的山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阳走在父亲身边,听着他和林工说着当年的往事,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清明过后,陈家湾的村民发现了一件新鲜事。
陈阳家来了位城里老人。
这位老人名叫林永康,是来拜祭故友的。但或许是被这山水吸引,他竟留了下来。起初村民们还有些好奇,但见陈阳对待老人恭敬有加,也就渐渐习惯了这位不速之客。
老人的到来,给陈阳平淡的生活带来了不少变化。每天清晨,他都能看到林老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逗弄着那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猫。那野猫通体雪白,唯独尾巴尖儿是黑的,被林老取名叫“小白”。
“下棋吗?”这天早上,林老一边撸着小白,一边问道。
陈阳嘴角抽了抽,昨天刚被虐了三盘,今天实在提不起兴趣。但看着老人期待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好啊。”
“咔嗒、咔嗒”,黑白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此起彼伏。陈阳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这一局他已经思考了半个时辰,却依然看不出能赢的希望。
“小刚啊,”林老轻轻敲了敲烟袋,“你太过着急了。下棋如做人,要懂得取舍,有时退一步,反而能看到更多的可能。”
陈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目光在棋盘上游移。院子里的旺财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而小白则趴在林老脚边,眯着眼享受着春日的暖阳。
“林伯,今天天气不错,咱们上虎头岭走走?”终于认输后,陈阳站起身,活动着发麻的双腿提议道。
“虎头岭?”林老眼中闪过一丝兴趣,轻轻放下烟袋,“那山有什么特别的?”
“山不高,但景致极好。山腰有片野杏林,这会儿应该开花了。”陈阳笑着解释,“而且山路也好走,不会太累。”
林老沉吟片刻,点头答应。
收拾妥当后,一行人出发了。旺财走在最前面,摇着尾巴开路;豆豆紧随其后,不时东张西望;陈阳和林老则慢悠悠地走在后面。
春日的田埂上,处处生机盎然。油菜花开得正旺,金黄的花海中时不时传来蜜蜂的嗡嗡声。水沟里流淌着清澈的溪水,不时有水鸟掠过,激起一圈圈涟漪。
“小阳,”林老突然开口,“你知道这是什么草吗?”说着,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路边一簇黄色的小花。
“这个”陈阳仔细打量着,却说不上来名字。
“绒毛草,”林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怀念,“以前在医馆时常用它止咳,效果很不错。”说着,目光逐渐深远,似乎陷入了某段回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