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这些日子神经紧绷,时刻提防着金人动向,难得寻得片刻闲暇。昨晚他身子一沾床榻,困意便如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沉沉睡去。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仿若陷入了静谧的深海,周遭一切杂音皆被隔绝在外,等他悠悠转醒的时候,也全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周桐尚有些迷糊,只觉耳朵痒痒的,像是有轻柔的羽毛拂过。他下意识地抬手挥了挥,却触到一片温软。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徐巧笑意盈盈的面庞,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草根,正俏皮地撩拨着他的耳朵,见他醒来,更是笑得眉眼弯弯,仿若春日里盛放的繁花,明艳动人。
“公子,你可算醒啦,早上王叔叫你半天了,打雷都惊不醒呢。” 徐巧打趣道。
周桐也不气恼,看着眼前恢复灵动俏皮的姑娘。他伸手捏了捏徐巧的鼻子,佯装生气:“就你嘴贫,扰人清梦。” 说罢,翻身而起,简单洗漱一番,精神抖擞了不少。洗漱完,他眼眸一转,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徐巧,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巧儿,跟我进屋,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徐巧眨巴眨巴眼睛,满心好奇,乖乖跟着周桐进了屋。刚踏入屋内,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周桐便猛地伸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顺势坐在床边,轻轻将她横放在自己腿上,作势要打她的屁股。徐巧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蛋瞬间涨得通红,手脚慌乱地扑腾着,嘴里求饶道:“公子,别,我错了,再也不敢打趣您了。”
周桐哪肯轻易放过,手悬在半空,轻轻落下,虽是佯装惩罚,却也带着几分亲昵的力道,拍在她臀上,发出轻微的 “啪” 声。徐巧身子轻颤,愈发羞怯,埋首在他怀里,声音都带上了哭腔:“公子,求求您了,巧儿真知道错了。”
周桐见状,终是收了手,将她扶正,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泪眼汪汪的模样,满心懊悔,抬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花,轻声哄道:“好了好了,巧儿不哭,是我吓唬你的,别怕。”
徐巧吸了吸鼻子,娇嗔地瞪他一眼:“公子最坏了,就会欺负我。” 虽是埋怨,可小手却不自觉地揪住他的衣角,似是生怕他再使坏。
周桐将她拥入怀中,顺势让徐巧坐在自己的腿上,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屋内静谧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徐巧的脸颊还泛着红潮,几缕发丝垂落在耳畔,添了几分娇俏,周桐抬手,轻轻将那缕发丝别到她耳后,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肌肤,温温热热的,惹得徐巧又是一阵轻颤。
两人靠得极近,周桐能清晰地闻到徐巧身上淡淡的花香,那是她平日里用花瓣熏染衣物留下的独特气息,清甜而淡雅,仿若春日清晨沾着露水的花蕊,馥郁芬芳却丝毫不显浓烈,叫人闻之心醉。徐巧也微微仰头,鼻尖轻嗅,周桐身上是皂角的清爽与汗水混合的气息,质朴而阳刚,透着久经沙场的坚毅,却莫名让她倍感安心。
对视许久,周桐率先打破沉默,声音低低的,满是宠溺:“巧儿,我怎舍得真欺负你,不过是同你闹着玩罢了。” 说罢,他的手掌缓缓抚上徐巧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摩挲着,似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鹿。
徐巧轻哼一声,把脸埋进他颈窝,闷声道:“公子,往后不许再这般吓唬我了,我方才当真怕极了。” 话语间,揪着他衣角的小手攥得更紧,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又变了主意。
周桐嘴角噙着浅笑,下巴轻抵着她的头顶,郑重应道:“好,都听你的,我保证。”
两人静静相拥片刻,徐巧忽然想起什么,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公子,待这战事平息,咱们去哪儿啊?你可不许敷衍我,得细细说与我听。”
周桐略作思忖,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娓娓说道:“自然是去江南。你不是常念叨那儿的水乡柔美、景色如画么?到时候咱们雇一条乌篷船,顺着悠悠河道,赏遍沿岸粉墙黛瓦、垂柳依依;饿了就寻一家临河的小酒馆,点上几碟精致小菜,尝尝地道的江南风味;困了便歇在船上,伴着潺潺流水、蛙鸣声声入眠,你说好不好?”
徐巧听得入神,眼睛愈发闪亮,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听起来妙极了!还有还有,我听闻江南的刺绣极为精巧,到时我定要学上一学,绣些手帕、荷包,都绣上咱们俩的名字。”
周桐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好,全依你。你绣什么,我都欢喜。”
吃完饭,周桐便告辞准备去军营了,他轻轻执起徐巧的手,柔声道:“巧儿,我保证今晚回来陪你。” 徐巧微微颔首,眼中满是不舍与牵挂,轻声叮嘱他万事小心。周桐心中一暖,松开手,转身大步跨出门槛。
刚出门没走几步,就见李四火急火燎地跑来,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大片。他一见周桐,便急切地喊道:“小说书,商队来了,欧阳先生让你赶快过去!” 周桐一听,心头陡然一紧,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念叨了句 “终于来了”,随即与李四拔腿就往南城门奔去。
南城门处,欧阳羽早早地端坐在四轮车上,一袭白衣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神色冷峻,目光如炬,仿若一只紧盯猎物的苍鹰。身旁的士兵们整齐列阵,刀枪林立,铠甲在日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周桐快步上前,拱手行礼:“师兄,我来了。” 欧阳羽微微点头,抬手示意他站到身旁,低声道:“师弟,此次商队来得突然,鱼龙混杂,咱们务必小心行事,切不可出了岔子。按计划,商队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购置完货物回去的,另一类是要出城去收皮草的,咱们得区别对待,各有安排。”
周桐抬眼望去,只见浩浩荡荡的商队蜿蜒而来,打头的是几匹精壮的骡子,驮着沉甸甸的包袱,赶骡子的伙计满脸风霜,吆喝声粗犷有力。后面跟着一辆辆宽大的马车,车轮滚滚,扬起阵阵尘土。车上装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有色彩斑斓的绸缎、造型精美的瓷器,还有各类香料,馥郁的香气随风飘散,引得不少士兵暗暗嗅动鼻子。随行的商人模样各异,有的大腹便便,满脸堆笑,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有的身形瘦削,目光却炯炯有神,时刻打量着四周。
待商队缓缓靠近城门,欧阳羽高声下令:“停下,接受检查!” 士兵们迅速围拢上去,动作干练,有条不紊地开始查验货物、核对人数。商人们纷纷跳下马车,满脸堆笑地配合着,嘴里还不时说着讨好的话。
南城门处,商队的喧嚣打破了往日的紧张与肃静,士兵们严阵以待,有条不紊地对入城队伍展开检查。欧阳羽一袭白衣,端坐在四轮车上,目光冷峻如霜,周身散发的气场仿若寒刃,令周遭的空气都冷冽三分,无声彰显着守军的威严。周桐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旁,眼神锐利,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此时,一位名叫秋福的商人,格外引人注目。瞧他那体态,臃肿得像个装满粮食的大麻袋,肚皮好似怀胎数月的孕妇,层层叠叠地耷拉着。两条短粗的腿,挪动起来活像两根敦实的木桩,费劲地分开地面,三步并作两步,心急火燎地凑到周桐跟前。他那张圆脸上,堆满了谄媚至极的笑容,褶子深得能夹死苍蝇,眼睛眯成两条细缝,讨好地说道:“军爷哟,您可太辛苦了!这一路日晒雨淋、风吹霜打的,还得时刻盯着咱这乱糟糟的商队,操持钰门关的安稳,小的打心底里敬佩。这不,小的这儿有几坛好酒,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南边犄角旮旯里特地寻来的佳酿啊!”
说着,他抬手夸张地在空中一挥,仿佛那酒香已弥漫开来,脸上满是陶醉之色,声音愈发高亢:“您是有所不知啊,这酒开坛瞬间,馥郁醇厚的香气能直冲天灵盖,香飘十里都不带夸张的,抿上一口,保管浑身的乏累瞬间消散,跟泡了温泉似的舒坦。军爷和诸位兄弟守关辛苦,小的别的没有,就想着拿这几坛酒给大伙解解乏。” 言罢,他忙不迭地向身后使眼色,几个伙计会意,哼哧哼哧地抬上酒坛。酒坛稳稳落地,泥封完好,隐隐透着股陈年的香气。
周桐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心底却如明镜一般。大手潇洒一挥,爽朗应道:“哟,行啊秋福,不愧是商队领头的,眼力见儿十足,还挺会来事儿,那就多谢了。” 一旁训练有素的士兵闻声而动,顺势接过酒坛,稳稳当当地搬到一旁放好。
有了秋福这 “打头阵” 的,其他商人见状,哪还按捺得住,纷纷效仿起来。有的手捧精致雕花的食盒,里头装着各式糕点,酥皮泛着诱人的金黄,层层叠叠,甜香扑鼻;有的小心翼翼地递上稀罕药材,人参粗如孩童手臂,灵芝大若蒲扇,皆是市面上难寻的珍品。周桐他们也不推诿,照单全收,指挥士兵一一安置妥当。
欧阳羽见诸事暂妥,清了清嗓子,高声叮嘱众人:“各位一路奔波,着实辛苦了,东西我们收下,大伙也别拘着,尽早找地儿休整。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咱这钰门关眼下可不太平,城里鼠疫肆虐,那场面,啧啧,简直是人间炼狱呐!” 说到此处,欧阳羽眉头紧锁,刻意压低声音,营造出阴森的氛围,“城北的集市,往日里那叫一个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如今啊,横七竖八躺满了染病之人,哀号声此起彼伏,街边店铺关门大吉,门板上还留着一道道抓痕,全是病人发病时痛苦挣扎所致;东边的客栈,本是旅人落脚的好去处,现下却成了疫病窝点,门窗紧闭,黑灯瞎火,时不时传出几声怪异的惨叫,路过都能闻到一股子腐臭血腥味,官府不得已,把那一片都严严实实地隔离了。”
这番描述听得商人们头皮发麻,脸上纷纷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交头接耳间满是惊惶。
就在众人准备散开,各寻休憩之处时,人群里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商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跟抹了油似的,从人群缝隙里挤了出来,快步凑到周桐身边。他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透着股精明劲儿,陪着笑轻声问道:“军爷,小的听闻这钰门关局势紧张得很呐,眼瞅着咱们还要出城去收皮草,心里实在是没底。不知守军这边准备得咋样啦?那金兵可有动静?要是半道上碰上,咱这几条小命可就没喽。”
周桐呦呦呦:“好家伙,搁这儿套我的话呢!” 但是面上却不动声色,仿若全然没听出小个子商人话里的试探之意,脸上堆满笑意,抬手重重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爽朗一笑,声如洪钟:“兄弟,你就把心妥妥地放进肚子里!咱钰门关那可是实打实的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城墙修得严丝合缝,比那铁桶还结实,投石车跟小山似的一字排开,威风凛凛,随便一发,那巨石呼啸着飞出去,能把地砸出个大坑,威力堪比雷公发怒;神机弩整整齐齐地列阵,箭头寒光闪闪,百步穿杨那都是基本功,指哪打哪,例无虚发!兄弟们更是日夜操练,士气高涨得哟,都能把天捅个窟窿。”
说到这儿,周桐像是被这股豪迈劲儿冲昏了头,话匣子一开,顺口就漏了句:“虽说咱现在守城的弟兄满打满算也就千把号人,可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 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失言了,可话已落地,收不回来,索性大手一挥,接着道:“不过兄弟你也别慌,春季一到,万物复苏,金兵那边的战马还缺草料呢,忙着囤粮备草;他们自家营地的工事也被冬日风雪折腾得不成样子,这会儿都忙着修葺。哪还有闲心思琢磨咱这儿。”
为了岔开话题,周桐眉头一挑,眼里闪着真切的好奇,反问道:“说起来,我倒有些纳闷了,眼瞅着马上天就热了,你们咋还赶着这会儿出城去收皮草?这皮草可不像是应季的买卖。”
小个子商人先是惊了一下,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窃喜,随即收敛神色,挠了挠头,陪着笑解释道:“军爷有所不知啊,咱这批皮草是早早跟关外的牧民定好了的,定金都给了大半,违约可得赔一大笔钱呐。原本算着时间开春就能收齐,结果还遇上了鼠疫,还有今年草原上开春晚,牛羊掉毛也晚,这皮草成色到现在才刚刚好。再者说,虽说天热了,可南方的那些达官贵人就好这一口,专门定制了轻薄款的皮草衣物,要的就是开春乍暖还寒时能压风保暖,工期催得紧,咱也是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这会儿出城去收。”
周桐听着小个子商人的解释,脸上随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微微颔首,朗声道:“原来如此,倒也是难为你们了,这年头做买卖,确实不容易。” 说罢,他目光平和地看向小个子,随口问道:“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出发呀?”
小个子商人赶忙哈腰,脸上堆满讨好的笑,恭敬地回道:“军爷,这还得跟我们队里要出城的人合计合计,毕竟大伙拖家带口、行李物件也多,得安排妥当不是,劳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商量。” 说完,他便匆匆转身,小碎步跑回自己那拨人当中。
没多会儿,商队里就有了动静,人群三两成群,交头接耳一番后,渐渐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小个子商人那伙收皮草的围作一团,叽叽喳喳讨论得热火朝天,时不时有人伸长脖子比划着什么,神色颇为凝重。过了好一阵子,他们才推举出一个代表,那人整了整衣衫,大步朝着赵宇走来。
“军爷!” 代表先是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而后急切说道,“我们商量好了,马上就走,时间不等人呐,这皮草生意耽搁不起,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赵宇抬眼,犀利的目光在来人身上打量一圈,见他们神情焦急,不似作伪,便大手一挥,爽快应道:“行,既然你们急着赶路,我也不耽搁你们。” 说罢,转头吩咐身旁的士兵:“去,给他们带路,按规划好的路线走,务必保证安全。”
士兵们领命而去,待到商队众人收拾妥当,便引着他们前行。只见那规划路径的两侧,早早被士兵们立起了一人多高的帆布和厚实木板,严严实实将道路两旁的景色遮挡得密不透风,别说看清周边地势,就连一丝余光都透不进去。
一行人兜兜转转,很快便被带到了北城门。随着赵宇一声令下,沉重的吊桥缓缓落下,发出 “嘎吱嘎吱” 的闷响,铁链碰撞间,扬起些许尘土。
赵宇使了一个眼色,周桐会意,几步上前,与士兵们一道,陪着商队往外走。他边走边郑重叮嘱:“各位,听好了,这一路可不太平,我们沿路设了些陷阱,防的是金兵突袭。陷阱都藏得隐蔽,你们可千万别乱走,一旦误触,那是要出人命的!跟着我走就行。” 言罢,他便转头不再看这些商人,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那些人也都不敢乱跑,紧紧的跟在周桐后面,直到将他们送至安全距离后,周桐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就送到这儿了,祝你们一路顺风,早日收到皮草。” 周桐高声说道。商队众人纷纷拱手称谢,而后吆喝着牲口,赶着马车缓缓远去。周桐负手而立,一直目送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飞扬的尘土里,这才缓缓转身,与士兵们一道回城。
刚走到城门口,周桐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转头,深邃的目光看向远处的树林。那片树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正是绝佳的隐蔽之所,而此刻,里头早已悄无声息地安排了人手,专门负责跟踪这些商人。接下来,便只需静静等待他们传回消息就行。
周桐与士兵们步履匆匆地回到城中,赵宇拍了拍周桐的肩膀,粗声粗气地说道:“这下好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商队出城了。我得赶紧带人把投石车、神机弩这些守城重器运回原位,仔细调试一番,做好万全准备,以防金兵突袭。城里面那些商队,就劳烦你多盯着点了。” 周桐点点头,二人便分道扬镳,各自忙活去了。
周桐折返至商队休憩的区域,还未走近,便听到里头欢声笑语,此起彼伏。这些商人常年走南闯北,一路风餐露宿,在他们心中,钰门关已然是此行的终点站,往后便能揣着鼓鼓的钱袋回家与家人团聚了。此刻,他们正使出浑身解数,竭力兜售着手中的货物,摊位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式商品。
可周桐心里清楚得很,驻守在此的士兵、临时抓来帮忙的民夫,大多家境贫寒,兜里瘪瘪的,哪有余钱购置这些玩意儿;至于那些死囚,更是身无分文,自身性命都朝不保夕。看样子,这些商队是从他们身上榨不到钱咯。
正想着,周桐瞧见欧阳羽在一旁,便走上前去低语几句。欧阳羽微微颔首,轻声道:“我看过了,这里有许多有用的东西,到时候我会把多买一些物品,到时候给大伙分分,好好犒劳一下,反正这些钱也带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