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是才注意到手边的那封信似的，上面墨痕未干，字体歪歪扭扭，因为柯林不久前才教会这封信的主人怎么写字。
【柯林队长，请饶恕我，再叫您一次队长。这是最后一次了，也是我唯一请您给予我的恩惠。】
【我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我本以为我能撑得住苦刑，哈德逊熬得过，我没理由熬不过。】
【我本以为可以的。】
【但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卑贱，还要脆弱。我没能扛住，成了遭咒诅的叛徒，灵魂到不了天上的国，注定永远坠入深渊。】
【肉体上的痛苦折磨完后，紧接着是精神上的痛苦。我可耻的背叛，原应该向您跪下宽恕，我已决意死后与您坦白一切。】
【但当您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时，我又一次怯懦了，没敢告诉您真相，这第二次杀死了我。第一次的死亡则在地牢之下。】
【那么，第三次的死亡就是理所当然。只要灵魂离我远去，痛苦就不会加诸我身，我将永远再无背叛可能。】
【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能够用来担保的荣誉，但我无限悲哀地恳请您相信，临终之人的最后一句遗言。】
【我永远爱戴您，敬佩您，我愿成为您的盾牌，挡下所有污言秽语。】
【您卑微的仆人，无法赎罪的下属，马库斯。】
怔怔地坐了好久，他才终于回过神，像是马库斯的影子还在，像是他一推开治安卫所的门，依然能见到活着的马库斯。
良久，柯林抿紧嘴唇，起身去拿资料，就像一台上完润滑油勉强开工的机械。唯有工作能摒弃不能平复的感情。
在之前的失踪者名单里，一个个圈出安布罗斯抓走的那些人。
一一挑走之后，剩下来的失踪者，便只有七个人了。
夜色消逝如水，万物静默如谜。上城区的灯火渐渐熄灭，只剩下治安卫所的灯还亮着，如同漆黑海洋中的孤岛。
纷繁复杂的种种案件令柯林眼花缭乱，看着看着，浓重的困意袭来。
他揉了揉有些疲倦的额头，心里生起逃离这一切的冲动。
确如白蛇所言，这些冲突哪怕再混乱，再精彩，目前表现出来的，依然只是凡人之间的冲突。
而自己已经是超凡术师，格劳秀斯的弟子，安安静静地等着跟老师一起离开孚日城就好，根本没必要掺和进这些麻烦事里。
身骑白马，莱斯基死亡当天，出现在赛夏府上的神秘人；安布罗斯死后，才揭去伪装浮出水面，真正的幕后黑手；将李维科做成血仆，分裂治安卫所，间接逼死马库斯的血裔贵族。
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所有这一切，都让柯林倍感疲惫。
“可不能就这样放弃啊，柯林。治安卫所已经不复从前，如果连你也灰心丧气，选择放弃，那些死去的冤魂，那些受苦的人们，谁来为他们复仇？谁来将他们解救？”
“不，这与我无关，完全不是我的责任。超凡者对凡人没有责任，我唯一的责任就是管好自己，凡人蝼蚁的死活与我何干。”
“别忘了奥康神父说的，权力就是暴力，在更大的暴力面前，你也是将来的蝼蚁。”
“那就正应该放下这一切，不择手段地变强，获得永恒的力量！马库斯就是因为太弱小了，没有力量才死的，我不能重蹈覆辙。每迟滞一秒思考这些可笑的问题，都是在浪费我变强的时间，去练习法域展开，去锻炼血脉恩赐，就是现在，就是现在！”
柯林暴喝一声：“都给我住嘴！”
两个针锋相对的声音都是一滞，他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那个急躁冷漠的声音缓和下来：
“你是超凡术师，又有血裔贵族的恩赐，等你青云直上，就是这个世界未来的救世主。等你有了凌驾一切的力量，你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拯救世界。你终将登临至高，让世界为你加冕，但在此之前，你不能给眼前这些绊脚石绊倒。”
“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
柯林心平气和地自言自语。
“我只知道，孚日城动乱在即。当下我不参与，很多人还会受到牵连，然后受苦死去。”
“未来的事，留到未来再说罢。哈德逊、马库斯、皮尔森这些人我都在乎。”
“他们的仇，我都要报，越快越好，越报越爽！”
脑海里的声音沉寂了，柯林心境澄明，斩断纷繁杂念。
他拿来一盏油壶，给灯添上，昏黄的灯火重新明亮起来。
“马库斯，我们摸黑着干活，就是为了伺候这点光啊。”
随着话音落下，他的思路也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