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仲昌坐在原地,并未起身,片刻后忽的语出惊人:“渐之,你的身世我也已经清楚。”
此话一出,李缓跪在地上身子一僵,冷汗涔涔而下。
颜仲昌摆摆手:“渐之不必担忧,此事我并未外传。李墨仙的行事,我虽不认同,可他破匈奴,安边境,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叛贼。”
李缓抬头惊愕地望向颜仲昌:“那日在藏剑谷,我便已经瞧出端倪,回京之后,我让人悄悄从楚平澜查起,终于寻出了你身世的蛛丝马迹。”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日你坠下山崖,我总有预感渐之福大命大,不会那般轻易殒命,所以写了一封举荐信,在我书房里,渐之若是日后想明白欲再入仕途……”
话音未落,李缓已泣不成声:“朝中如此不堪,大人犹自心系他人?”
颜仲昌托住李缓手肘缓缓起身:“陛下虽为一国之君,可许多行事也并非本愿,朝中不知多少双眼在背后盯着盯着他。”
手指沿着茶碗边沿摩挲,似乎在考虑要如何说下去:“渐之胸怀天下,腹有良谋,这浑浊不清的朝廷社稷,总要有人为君固本清源。”
李缓喉结滚动数次,舌尖抵着上颚生生将血海深仇咽回腹中,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颜仲昌的话。
“陛下是个明君,渐之……你日后总会知道的。”
灯火忽明忽暗,摇曳出颜仲昌的眉间沟壑。
看着李缓挣扎的神色,颜仲昌又叹了一口气:“渐之若是日后若是不能为朝廷效力,那便远走高飞,陛下……极为聪明,我能查到的,只要陛下想查,你躲不掉的。”
说完,他一口将碗中剩余茶水饮尽:“该走了。”
李缓心中急道:“天色都这么晚了,要急在这一时片刻吗?”
颜仲昌摇摇头,道:“免得节外生枝。”
两人出了北门,不远处的长城之上火光大亮,那是出关的起点,也是李缓此行的终点。
夜色渐深,两人一路走得极慢,推棺的汉子跟在身后。
一路寂静,只有装着棺木的车轮滚动声音。
可纵是走得再慢,毕竟才几里路,只不多时便走到了居庸关隘口。
此地守将名为庞飞,多年镇守居庸关,也是一员得皇上信任的大将。
颜仲昌朝着庞飞一拜:“居庸关拜托庞将军了。”
庞飞神色坚毅,双手抱拳,朝着他回了一礼:“庞飞与居庸关共进退。”
颜仲昌微微一笑,回头看向李缓:“渐之便送到这里吧。”
李缓心里涌起一阵无力感,仿佛全身都被抽干了气力一般。
“有空了去一趟报国寺,替我到何束的灵位上一炷香。”
说完颜仲昌再也不曾回头,径直出了关口。
李缓随庞飞到了城墙之上,目送着颜仲昌孤身逆行敌营。
身后的黑棺随着颜仲昌的衣衫逐渐隐进了黑夜当中。
今夜无月。
庞飞突然暴喝:“镇边卫!亮槊!”
三百铁甲齐刷刷举起长槊,寒芒连成银河,只等将军的下一句吩咐。
“放信炮!为颜老照亮前路!”
庞飞声如惊雷,瞬间,三十支火流星撕开夜幕,将黑夜照成白昼。
颜仲昌停下脚步,抬头仰望,脊背笔直如松,消瘦的身影仿佛烙在了居庸关的夜里。
李缓突然就明白那口黑棺——它本就不是载尸的器皿,而是用来撞响天下洪钟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