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向晚靠在二楼窗边,看着住院部门口新贴的《优生优育光荣榜》。
铅灰色云层压着医院的红砖烟囱,好似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妇科诊室飘来断续的对话:“这孩子来之不及……你放心,我们会尽力替你保住的……&34;
她再次低头凝视尚且没有特别明显的小腹,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就胖,这孩子就这样悄然无息地在她肚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她竟然没有一点知觉。
难怪她肚子一直都鼓鼓囊囊的,瘦不下去,敢情是因为揣了个崽崽啊。
军号声突然刺破寂静——是楼下军人服务社在试喇叭。
“喂喂,注意了注意了……”
走廊尽头传来《血疑》主题曲,大岛茂正在电视里说:“生命是最珍贵的礼物。”
“生命,是最珍贵的礼物……”南向晚也失神喃喃重复。
“南同志。”护士长抱着病历本追到楼梯口:“药流宜早不宜迟,你最好还是跟家属好好商量一下,这第一胎其实最好留着……”
南向晚谢过她后,抚着小腹蜷在水泥围栏后,军号声从军区大院飘来,似惊醒了沉睡的胎儿——或许只是肠鸣,但她分明感到蝴蝶振翅般的颤动。
她忽然兴起了一种冲动,然后大步追上离开的护士长。
“等等。”她眼睛有光,不再是方才迷茫徘徊的模样,她拉住护士长的手臂:“我想通了,我要留下这个孩子。”
护士长转过身,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这世上的母亲都跟你一样,婚姻或许并不完美,但都舍不得肚子里的那块肉。”
她悠悠一叹:“是啊,舍不得,既然他都出现了,那我也只能尽力去做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她轻轻拍了拍南向晚的肩头,以示鼓励与感叹:“那你可得辛苦一点了,一胎三胞,这可也难得啊。”
南向晚闻言只觉头脑一炸。
“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一胎三胞?”
护士长:“哦?医生没告诉你吗?你这怀的可是三胞胎。”
药房窗口排队的军属们不断朝这边看来,窃窃私语。
“听到没有,三胞胎啊!”
“天啊,她老公好厉害,竟让她一怀就怀了三个崽。”
“这说不准是她自己厉害,瞧这膀大屁股圆的,一看就好生养。”
“没说……”南向晚震惊。
她一脸被夺舍失魂地与护士长道别后,就穿过走廊,宣传栏玻璃映出她不知是喜还是忧的茫然表情。
“不是说顾家子嗣稀缺,到顾野征这一辈几乎都要绝嗣了吗?那这个让她一胎怀三个宝的男人难不成是变异了?”
——
南向晚立在病房门口,顾野征的病床正被三台监护仪包围,氧气面罩在他苍白的脸上结着薄霜。
她看到南倩倩正俯身给顾野征擦脸,水红的确良衬衫领口开得极低,露出锁骨处新打的梅花形金坠。
假如当初没有替嫁这一说,他是不是跟南倩倩会成为一对正常的恩爱夫妻?
“姐?”南倩倩不经意抬头,恰好看到了门外的南向晚,她眼神闪烁了一下:“医生说野征哥过两天才会醒来。”
她指尖掠过男人干燥的唇,在晨光中勾出暧昧的弧度。
军区医院的走廊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南向晚攥着妊娠化验单贴在墙边,看着五六个穿中山装的领导走进病房。
为首的老者胸前的功勋章叮当作响,他特意前来探病:“野征同志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他协助边境部队一举端掉跨国走私集团,这无疑又是记军功一件!&34;
南倩倩与有荣焉的嗓音从病房飘出来:“这都是野征该做的,首长们快坐,吃点苹果吧。”
她方才见领导前来,立马拿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主动招待客人,这明晃晃就是在南向晚面前宣告主权。
“这位是?”戴黑框眼镜的领导打量着南倩倩。
“这位就是野征的新婚妻子。”之前去慰问家属的领导笑着说道,他感叹道:“野征娶了个好妻子啊,她一直担忧着野征的安危,在没见到他安全归来之前,吃不好睡不好,还一直在哭。”
南向晚听到这,化验单在掌心皱成一团。
她冷嘲一笑。
她还真是恬不知耻啊,趁自己不在,到处招摇撞骗,也不怕最后引火自焚,难以收拾。
低头看着自己臃肿的病号服,她转身之际,突然被护士的推车撞了个踉跄。
“对不起,你没事吧?”护士赶紧扶住南向晚。
她扶住推车:“没事。”
治疗盘里的玻璃药瓶叮铃哐啷滚进病房,惊动了满室的访客。
“姐,你怎么在这?”南倩倩不得不喊这么一声,她故意埋怨道:“不就是稍微擦破点皮,说好在家养伤吗?你不能老仗着野征哥是你妹夫,就占军医院的便宜啊,你这会叫野征难做的。”
满屋目光如探照灯般打来。
首长们的眉头渐渐皱起——这个蓬头垢面的胖女人,经南倩倩三言两句的挑拨,便为她打上了占便宜、矫情、得寸进尺的标签。
“这位大姐是南同志的亲戚?”有人打破沉默。
由于两人着实不像亲姐妹,因此才有这一问。
南向晚本来因为腹中怀着崽,不想与人争执动怒,但显然南倩倩这个绿茶是皮又痒,耍心机都耍到她面前来了。
之前不拆穿她,是因为她忙着干正事,现在好了,她终于也能腾出手来收拾这个抢别人老公的死绿茶了。
南倩倩一看南向晚神情不善,她心头一慌,当即先发制人,突然抽泣了起来。
“姐,你别闹了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对野征哥有想法……但我跟野征哥都已经结婚了,你这么死缠烂打又何必呢,之前你非说自己才是野征的妻子,最后闹得纺织厂领导都来调查……你放过我们吧。”
之前不小心撞到南向晚的护士闻言,顿时脸色变了,她鄙夷地扫视了南向晚一眼:“纠缠有妇之夫,还是自己的妹夫,这么臭不要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