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升在画中美人的唇上晕染胭脂色时,廊下喂鱼的姜小满已将一小袋豆饼碎屑都撒完了。
刚才她时不时回头看里面几人,香君夫人自然是一动不动,岑庄主却好像有些迫不及待,虽然看不见,却时不时转动脖子,似乎在侧耳听着林月升的动静,就好像他能提出什么建议似的。
岑庄主大概也是有些不安吧,就算看不见,但所有人都说香君夫人是卧雪城第一美人,他又怎么会不好奇呢?
她拍拍手走进里间,待凑到画前,不由瞪大了眼睛。
香君夫人换了一身素底的绛紫衣裙,发髻上也是毫无修饰,加之瘦了几分,不仅丝毫不能减损她的风华,又增添了点西子的楚楚之态。
姜小满不由想起泉妖说的话,她的确美貌,而且美得艳压群芳,让人一看见她便很难再想到除了外貌以外更多的词,但林月升却画出了她眼中的神韵——像蒲草般坚韧的眼神,也只有这样的她才能撑起留剑山庄的门庭。
只是
林月升却像是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惊异,让岑庄主坐到桌前,“岑庄主,请闭眼、静心。”
香君夫人站起身,走到了庄主身旁。
岑庄主依言沉下心来,几乎能听得出每个人在哪里、做什么,他听见夫人正屏住呼吸。
十多年来,他耳中能分辨的声音越来越多,尤其所有关于夫人的声响。
那时他刚瞎了眼,老庄主见香君诚心愿意照顾他,便准她伺候汤药。他一醒来,便听见香君吹动药汤的声音,然后是瓷器叮一声相碰,她叹了口气,“果然很苦,他不喝该怎么办”
这个声音很陌生,他救她时,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没想到她的声音是这样轻柔。
后来老庄主将府里的事交给香君,她拨算盘时的节奏,一开始是一停一顿,她算错了账总要懊恼几句再重头来一次,等她渐渐熟练,他也练出了一项本事——每晚只要便听着这噼噼啪啪的声响,他就能估计她算完了多少页账本。
岑庄主听见一阵轻微的风声,桌上画纸似乎在簌簌震颤,一只手覆上他眉心的刹那,恍如黑暗中漫出银河。
最先在眼前凝成的是她的背影,那雾霭般的绛紫色,他看出来,这就是香君最常穿的那件旧裳原来是这个颜色。
金色的日光穿透她耳垂上的明月珰,摇摇晃晃,她终于回头。
“香君——”他喉结滚动。
琼鼻樱唇,花容月貌,却终抵不过岁月的侵蚀,那总萦绕着芬芳的云鬓里,藏着数不清银丝。十多年来他敬她爱她,却不知她的眼角早已爬上细密的皱纹,脸上满布风霜。
他着急抬手,想要触碰画中人的脸,身边却有人扶住了他。
“夫君”从看见他眼中痛惜的那一刻起,香君夫人的眼中已满含热泪。
画像消融成一片金雾,香君牵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别担心,是我叫林大人画出三十年后的我。”
“为何?”
香君夫人温柔一笑,“要不然,你怎么会像现在这样?”
这样紧紧捧着她的脸。
“夫君,我知道当年是公爹叫你娶我,你向来是君子,只不过是为了保护我不被带走才勉强为之。但我们是要相伴到老的,若只有一次机会,我希望,你能看见我是如何陪你老去”
不等香君说完,岑庄主便拥住了她,“错了,当年”
姜小满正看到激动处,不禁握紧了双手,却发现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她回过神来,连忙跟着林月升带上门出去。
“诶,林月升,是香君夫人叫你这样画的?为什么?”
在她看来,要说一句长相厮守用不着如此,虽然现在这样也很温馨,但她本来是想看看庄主会如何高兴的。
林月升睨她一眼,就差直白说出榆木脑袋几个字了,“你难道真以为若将夫人如今样貌原样画予岑庄主,他当真会欣喜自己占了便宜?”
姜小满想起庄主刚才那副紧张神情,大概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庄主可能会自惭形秽?”
“吱——”
小满回头,却见岑庄主与夫人竟又相携着出来了。
庄主脸上的笑意显然从前来得更加轻快,“公主不必担心,今日起,岑某再不敢自轻,亦多谢二位教我惜取眼前人。”
刚才说句闲话被捉个正着,姜小满唯有呵呵一笑,正要说一句不敢,岑庄主却道,“公主与林大人助我夫妻了结一段心事,我们愿以留剑山庄的兵器相赠。”
“啊这”姜小满挠挠头,之前的灵光丸已经是无价之宝,谁能想到他们竟还有礼物相赠,但面对着意外之喜,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遂和林月升使了个眼色,跟着庄主二人的步伐前去。
庄主屏退左右,让他们在原地等候,几人很快来到留剑山庄的东北角,此处山壁有一处不显眼的青铜门,颜色几乎与长满青苔的石壁相近,香君夫人上前,不知按照什么顺序转动了十数次机关,厚重的门扇终于缓缓开启。
香君夫人举着火折子,点亮墙壁上一个个蜡烛,跃动的火光顿时在四面铜镜间折返流窜,将整座地下兵器库照得如同白昼。
“哇——”姜小满很没见过世面的赞叹。
她也不想的,但无论是她还是原身,都没见过这么多兵器。
东侧玄铁架上陈列的是各式短刀长刀,西面悬着十几把钢枪。
最惹眼的是正中七层檀木剑架,上百柄长剑按制式罗列,从三尺青锋到五尺重剑,剑刃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出粼粼光泽。
“庄主、香君夫人,这里的所有兵器随便挑吗?”
见姜小满眼巴巴望着眼前的宝剑,香君夫人知道她想问什么,“公主,这整个架子的宝剑在江湖兵器中都是榜上有名,尤其最上面三把,是修炼时灌溉了天地灵气的法宝。”
姜小满一下便明白了,“是用幻海花锻造出来的?”
香君夫人微笑称是。
姜小满点头,目光被最左边那柄冰蓝色的剑所吸引,只是刚触到,剑鞘上的寒意骤然蔓延至指尖,她诧异地叫出了声。
岑庄主听见她的惊呼,立即猜了个大概,“公主是摸到寒渊了吗?那是极北的寒晶所铸,若是修习冰系法术者用之便是如虎添翼。”
“啊”姜小满松开手。
林月升毒发时浑身冰冷,料想他用这把剑应该不是如虎添翼,而是如入冰窟吧。
她咂咂嘴,侧身挡住林月升的视线,“还是算了,夏天用这把剑也就算了,冬天不就像兜里揣了块冰吗?咱不要这个了,再逛逛。”
林月升不自觉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