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夫人抿嘴谢过，忽又想起一事，“今日严寒，陆公子说，公主定欢喜围炉赏雪，便叫妾身准备了些炙肉。”
很快，一众仆从便抬着黄梨木火盆架子、银质炭盆、雕花小几和马札等物走了上来。侍女们摇着香扇，点燃了银盘里的木炭，将各色食材架了上去。
嗅着空气中烟熏的香气，姜小满走到烤炉边上，寻常似的问道，“香君夫人，听说三月前有两个女子在山庄上失踪。刚刚来时，我也看了，她们竟是在那封闭的浴室里消失不见，实在叫人摸不找头脑，不知贵庄在这数月来可有发现？例如是否有可疑的人频繁光顾？”
“妾身惭愧，并无发现。”
岑夫人眉间微蹙，“近年山庄生意趋稳，我在这上头的确疏忽了，只是该审的都审了，却查不出一个涉事者。今日皇上和公主驾到，妾不胜惶恐，唯有慎添人手，不过想来皇宫大内的侍卫也断不会护驾有失。”
姜小满撸起一截袖子，拿了旁边一串蚕蛹并几串羊肉也架到火上，“我看，夫人疏忽了生意，是惦念着岑庄主的身体吧。”
“公主是看了妾身发的布告？”夫人似乎有些意外。
“是，庄主夫妇鹣鲽情深，让人羡慕。刚巧，我前几日还在茶楼里听了说书。刚好说到岑庄主对夫人一见钟情，英雄救美，难怪您如此关心庄主了，就是不知，最近是否有人前来应征呢？”
姜吉和陆昭明都有自己的神兵利器，她也有血魄，林月升虽然有六如神笔，但她记得他的佩剑似乎是寻常物事，若能换得留剑山庄的宝剑自然更好，只是也不知是否有人捷足先登。
等了一阵，姜小满却没听到回答，不由得望向看着夫人。
却见她看着红彤彤的炭火出神。
香君夫人纤细的身影让人猜不出年纪，姜小满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三十岁，一时间想起了说书人的那句——身姿若风，美艳无匹。
“他说错了。”
好一会儿，她终于轻启朱唇，“夫君他，当时根本就没见到我的样子。”
“你是说？”姜小满险些没反应过来。
香君夫人浅浅一笑，即如霜雪初融，更是冷艳绝伦令人不敢逼视。
“那时候，妾身跑得精疲力尽，躲在他马车底下，来追我的人发现了便要来抓，我只好攀住车辕抵死不出。夫君听了那些人的话，知道我是要逃婚，见不得他们如此强硬，便拔刀相助，只是没想到他们会下如此狠手，那之后我便留下来照顾他了。”
说到此处，她的笑靥不觉散去，如那一同消退的血色。
“如此。”姜小满缓缓点头，“所以，夫人为何在这么多年以后才张榜替庄主求医呢？”
“公主有所不知，那时我们亦有延医用药，只是他说前半生被声名所累，看不见了也可清净度日。在别人眼里，他只是个不幸失明的瞎子，可唯有我知道，他是多么地乐天知命。其实，现在我要张榜为他治眼，对他而言反而是勉为其难了。”
姜小满回忆起这两次见到庄主时，他的神情模样，似乎的确如夫人所言。
“至于我我因容貌所累，才被家族选中联姻，原本我想找的便是这样一个人。”
她说着，下意识拿手背碰了碰腮边，“他没瞧过我的样貌，却救了我，我既佩服他的仁义心肠，又深知他若说爱我绝不是因为外表。妾身曾以为这就叫天造地设，对此事也曾一度感到庆幸，只是现在，我也有些不确定了”
最引以为傲的容貌偏偏碰上一个真瞎子，这是资源的浪费还是人生的救赎？
对这种大美女的人生终极命题，姜小满难以体会，但依旧表示理解，“夫人貌美倾城，若庄主无缘得见，的确是可惜。”
“公主是想笑我，只是因为衣锦夜行，觉得自己的美貌无人欣赏，所以才一直执念于此？”
姜小满眨了眨眼，分明表示：难道不是吗？
“或许吧。”岑夫人低头一笑，“只是，妾身毕竟未得点化，无法视皮相为无物，但哪怕我是无盐女，或许也会希望枕边人能知道我的模样罢再者，庄主长了我近十岁，近些年来，他的身子也不大好，妾身难免会想，若我们百年之后到了地下，他认不出我来可怎么是好？”
看着她脸上的柔情蜜意，姜小满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正好见一旁侍女已将烤好的肉串放入盘中，便拿起筷子打算尝尝。
对面美人却突然温言提醒：
“公主，宿热者不宜食用羊肉。蚕蛹生津止渴，治发热，或许更适合您。”
姜小满心下一凛。
待看清夫人镇定的神情，便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发烧不仅不应吃羊肉，更不适合泡温泉。
今天出门的时候，姜小满已经发现额头烫得厉害，但因不想影响计划，便擦了些脂粉来掩饰酡红的脸颊。就连一向周到的陆昭明都没察觉，没想到，还是叫她看出来了。
“殿下不必奇怪，我们武林世家，多少懂得些行走江湖的本事，岐黄之术并无奇特。”
姜小满微微扬眉，“想必，这就是今日夫人对我说这些的原因了吧。”
她主动说起伤心往事，对姜小满有问必答，分明是因为她看这个公主就是为了这些问题而来。
“不全是。”
岑夫人依旧低着头微笑，却轻轻抬手，正了正头上水润亮滑的卧兔儿。
“当日公主为林待招解围，妾身虽不才，见到殿下这般体恤下情，却也如坐春风。妾身虽不知殿下想知道的是什么，但对您这样的人，言无不尽总该是对的。”
姜小满一怔，这人是太聪慧？还是心机太深沉？
正在说话间，有侍从在楼下上来禀告夫人，“外头有位朱记粮铺的朱夫人一定要进来，说是我们的老主顾，无论如何不愿离开，夫人你看？”
朱夫人？
未等岑夫人作声，姜小满便问，“可是朱记商号的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