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吉不信疾风的话,想着若这人真是是个骗子,便要将将他拉下去拷打,没想到,他真将人带了回来,一下子竟呆住了。他的双眼上上下下地瞧,像是在确认姜小满的身份,眼睛里始终写着难以置信。
他虽久在行伍,但平素最重仪容,今日头上发髻却是松松垮垮,身上脸上也是灰扑扑一片,显然是一直在外奔波。
瞧见这些,姜小满的心久违地一软。
奇怪,或许是夜来风急,也可能是原身残留的记忆对她的影响,虽然她早已打定主意,离这些麻烦都远一些,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种与亲人重逢的感觉。
她笑着吸了吸鼻子,“姜吉,我回来啦。”
姜吉却僵立着没动。
好半晌,他终于将疾风的领子松开,像是如释重负,他伸出手,像是要触碰皇姐的脸,又迟疑着停留在半空。
她微微退后避开了他的手,却撩开袖子拿手拍上去,重重和他击了一掌,响亮的一声,终于让姜吉反应过来,在她松开手之前,他牢牢抓住她的手不放。
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旁边却传来了一声轻微的鼻息,像是有人在轻笑,声音不大,但在这窄小的空间里还是明显得很。
姜吉一记眼刀扫过去,却发现,坐在皇姐对面的陌生男子正笑看着他们,那人的笑意中,有三分优雅两分玩味。
偏偏,是姜吉最讨厌的那种。
等下了车,姜小满才正式给两人互相介绍起来。
“六皇子。”陆昭明从容地朝他揖手一礼,姜吉却只是上下打量着他。
看第一眼时,只觉得这是个寻常的公子哥,可他越看,越发现他的气度早已超越了他的身份、年纪——面对天潢贵胄,他仍带着这种稳操胜券的目光,丝毫没有退避。
姜吉不喜欢这种僭越,哪怕他什么也没做。
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师兄?皇姐怎么知道他是真的?最近世道乱,或许是有人用假身份接近你也说不准。”
姜小满正不知怎么解释,却听陆昭明不疾不徐地开口:
“十日前,师傅曾飞鸽传信与我,说各位不日就会到卧雪城,他有要事在身,让我代为接应。今日我前来,也是因为不知梨花坳那件事和诸位会不会有什么牵连,才想着前来查探一番,没想到竟真的会遇到师妹。”
说着,便叫疾风呈上一封书信,交给他们查验。
姜吉只是略看了一眼,便将视线从那上面移开,“那就多谢陆公子将皇姐安全送回,事后我定向父皇为你请赏,现在我们先回去了。”
见他是要走人的意思,姜小满总算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披着陆昭明的披风,忙要脱下来,“昭明师兄,你的披风还你。”还未动作,却见陆昭明温和一笑,止住了她。
“师妹,夜里风大,你穿着回去吧。”说完,陆昭明又看了姜吉一眼,“或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他对着两人一拱手,便转身潇洒上了马。
姜吉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目光森冷,却听咕噜一声,他看向身边的人。
姜小满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不好意思我有点饿了。”
他顿时将刚才想的那些不舒服抛到了九霄云外,“我怎么忘了,厨房里一直热着菜,就等你回来了。”
说着,便差人先去厨房将饭菜送到厢房,又一路将姜小满送到了房门口,直忙活得团团转。
姜小满不禁感慨,三菜一汤,清风明月,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等她心满意足地吃完斋饭,又看见姜吉第五次从窗前经过,终于忍不住叫住他,“姜吉,你在干嘛?”
他用下巴指了指芸奴,“我在教她,怎么提高防范意识。”旁边的芸奴则是一脸沮丧,显然,他的“教学”以训诫为主。
“你得空再教吧,芸奴还要进来收拾碗筷呢。”
芸奴看懂了她的眼神,连声称是,进来端着托盘,像只扑腾着翅膀的小麻雀,一溜烟地走了。
见少年还呆呆的立在窗前,姜小满颇有点好笑。
她忽然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体悟,书里的姜吉形象其实很单薄,他母妃早逝无人庇佑。而那时,姜小满却是皇后所出天之骄女,这样的人给了他一点甜,他就记了一辈子。因此他御下严酷,却是女主的忠犬,这样的个性设定,完全是为了引出他和陆昭明的相争,
等一切落幕时,他身后的尸身血海即使还未成真,也让她闻之骇然。
但当她身处其中,却深刻地体会到姜吉的处境,他只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不身先士卒根本无法服众。他永远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他是一支将要离弦的箭,总是处在随时投入战斗的警戒中,就好像天生要去征战沙场。
但此刻,他好像也有点累。
姜小满向他招了招手,见他走近了,她也出得门来,凭窗站着,侧仰起头瞧他,瞧他深邃的眉眼和眼底一片淡淡的青黑,笑道,“我这几天好好儿的呢,倒是你,多少天没睡了?”
“你哪有好好的?”
姜吉少有地反驳了她,又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冲,他低下了头,声音闷闷的“看你瘦成什么样子”
姜小满缓缓点了个头认下了这份罪状,过了一会,忽然认真道,“谢谢你,姜吉。”
少年不喜欢听她说这句话,只好用眼神控诉她。
见状,她笑意更盛,“真的,我听芸奴说了,父皇想先行出发,是你说要留下来等我的。”她知道,对这个渴望得到认可的少年来说,对圣意的任何一点违抗都不容易。
没人回答她的话,他兀自别过了脸,眼神复杂,或许就连少年也不理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一下子又沉默下来,四周便只剩下凉风刮过窗棱的潇潇声。
姜小满倒不以为忤,她只是在想,就算在那个世界,也没多少人会管她有没有吃饭。
朋友再多,终究不像亲人,会留意这些细节、会用他们的方式固执地对你好。她没有过兄弟姐妹,也想不明白,是否,这就是所谓的手足之情?不过,有一点她可以肯定:这个执拗、别扭的少年,真真切切地维护着他的皇姐。
要是他真是江小满的弟弟就好了。
她心里有些唏嘘,只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姜吉,不要自责,那天的事我们都没预料到。”
少年蓦然望向她,惊讶得眼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