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依法平乱 平乱依法(1 / 2)

孙皓晖 /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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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时,秦王车驾到了雍城东门外的十里郊亭。

依照礼仪法度,已经先在雍城的长信侯嫪毐,须得亲率所有官吏出城迎接王驾。若在春秋时期,是迎出越远,越显尊王。战国之世,此等礼仪大大简化,然基本环节的最低礼仪,还是明有法度的。遇到如秦王加冠这般大典,司礼大臣还要拟定诸多寻常忽略而此时却必须遵行的特殊礼仪,以示肃穆庄严。此次秦王西来,预先知会各方的礼仪中便有入雍三礼:长信侯得率官吏出雍,迎王于一舍之亭;行郊宴,王赐酒;长信侯为王驾车,入雍。具体说,嫪毐得在雍城外三十里处专候王驾,完成一系列隆重的入雍仪式。

然则,三十里驿亭没有迎候臣民,二十里长亭也没有迎候臣民。目下,十里郊亭遥遥在望,依然是大风飞扬官道寂寥,茫茫旷野的一片皇皇车马如漂荡的孤舟,既倍显萧疏,又颇见滑稽。随行大臣吏员内侍侍女连同各色仪仗队伍,整整一千六百余人,竟连一声咳嗽也没有。旅人最是醉心的嗒嗒马蹄、猎猎旌旗、辚辚车声,此刻却是从未有过的令人难堪。

“止道——”面色铁青的蔡泽长喝一声。

车马收住。蔡泽走马来到王车前愤然高声道:“老臣敢请就地扎营。我王歇息。老臣入雍,敦请长信侯郊亭如仪!”“纲成君莫动肝火。”嬴政扶着伞盖淡淡一笑,“雍城乃我大秦宗庙之地,我回我家,何在乎有迎无迎?”说罢一挥手下令,“一切如常,走。”

正在此时,一小队人马迎面飞驰而来,堪堪在仪仗马队丈许处骤然勒马,烟尘直扑王车。一个黑肥老吏刚刚下马,蔡泽迎面嘎嘎大喝:“王前不得飞马!给我拿下!”仪仗骑士哄然一声正要下马拿人,王车上的嬴政一摆手道:“信使飞骑,情有可原。退下。”转身看着黑肥老吏,“长信侯有何事体,足下但说便是。”黑肥老吏一拱手,又立即捧出一卷竹简展开,挺胸凸肚尖声念诵道:“吾儿政知道:假父已将蕲年宫收拾妥当,吾儿可即行前往歇息。三日之后,假父国事有暇,便来与吾儿饮酒叙谈。冠礼在即,假父万忙,吾儿不得任性。长信侯书罢——”

“岂有此理!”蔡泽怒声嘎嘎,“冠礼有定:秦王入雍,得拜谒太后!先入蕲年宫,无视礼法!嫪毐无知!坏我法度,该当何罪!”

“你老儿何人?”黑肥老吏冷冷一笑,“秦王尚听假父,你老儿倒是直呼假父名讳,还公然指斥假父,该当何罪也。”“竖子大胆!”蔡泽顿时怒不可遏,长剑出鞘直顶老吏当胸,“老夫纲成君蔡泽!先王特命带剑封君!说!君大侯大?”

“君君君,君大……”黑肥老吏顿时没了气焰。

嬴政向蔡泽一拱手道:“纲成君,看在假父面上,饶他一次了。”蔡泽悻悻然收剑。嬴政对黑肥老吏一笑:“敢请告知假父:嬴政遵命前往蕲年宫;不劳假父奔波,三日之后,嬴政自当前往大郑宫,拜谒假父母后。”说罢也不等老吏答话转身一挥手,“起驾,蕲年宫。”车马仪仗隆隆下了雍城官道向东北去了。

午后时分,秦王嬴政进入了古老的蕲年宫。

突然没有了预定的诸多盛大礼仪,蕲年宫显得空落落的。依照约定,蕲年宫的内侍侍女与仆役,皆由咸阳王城事先派来,不劳动雍城人力。嫪毐谋士们虑及派出内侍侍女有走漏诸般消息的可能,自然乐得不派人手。用嫪毐话说:“派人侍奉他作甚,老子人手只管杀他!”如此,宫中没有了嫪毐方面的人,里里外外虽然清幽,嬴政心下却踏实了许多。借着蔡泽与内侍总管分派人马食宿,嬴政带着王绾、赵高,将蕲年宫里外巡视了一遍。

蕲年宫是一座城堡式宫殿,形制厚重与章台相近,却比章台房屋多了许多。蕲年宫因战事而建,当年一旦有战,或国君或储君,总有一班能继续立国存祀的君臣人马进驻蕲年宫,既与雍城遥相策应,又能独立行动。由于与都城近在咫尺,又是冬暖夏凉清幽舒适,寻常无战,当年的秦国国君多居蕲年宫处置国务。

论地利。蕲年宫占地近千亩,庭院二十余座,房屋楼阁石亭高台六百余间,暗渠引入雍水而成大池,蜿蜒丘陵庭院之间,林木葱茏,花草茂盛。与宫内景观不同,蕲年宫的城墙、城门与所有通道,全以战事规制建造。城墙高三丈六尺,外层全部用长六尺、宽三尺、高一尺的大石条垒砌,里层夯土墙两丈六尺宽,城内一面再用大砖砌起;城墙只开东、西、南三座城门,每门只一个城洞;城门箭楼全部石砌,看来灰蒙蒙无甚气势,却经得起任何重量的石弩箭的猛攻,坚固程度远超寻常要塞。若遇激战,宫内可驻扎数万人马,只要粮草不断,要攻破这座宫城难之又难。

“王绾,请纲成君到书房议事。”

看得一遍,嬴政心头已经亮堂,匆匆回到了那座历代国君专用的大庭院。片刻间蔡泽来到,先禀报了人马安置情形:所有仪仗骑士,全部驻扎寝宫之外;所有随行大臣,分住秦王寝宫周围三座庭院;内侍侍女仆役,原居所不动。嬴政问蔡泽对蕲年宫是否熟悉?蔡泽说第一次来雍,还未及走得一趟。

嬴政拉过一张羊皮纸,边画边说,将蕲年宫内外情形说了一遍,末了叩着书案道:“蕲年宫,大有文章做。纲成君以为如何?”蔡泽笑道:“君上有主意只说,左右得防着那……老杀才!”蔡泽的“老鸟”两字已冲到嘴边却硬生生打住,结巴得狠狠咳嗽了两声才换了个正骂。嬴政一笑:“该骂甚骂甚。各人是各人。”蔡泽嘎嘎大笑:“我王明鉴也!各人是各人。说得好,大义在前!”嬴政叩着书案道:“我意,连夜做三件事:一则,仪仗骑士全部驻扎宫城内,与精壮内侍旅混编成三队,各守一门;二则,清查宫城内府库及城墙箭楼,看有得几多存留兵器,可用者一律搬到该当位置;三则,北面城墙外山头,由内侍旅派一支秘密斥候驻扎,随时监视几道山谷情势,约定紧急报警之法。目下,我只想到这三件事,纲成君以为可否?”

“噫!老臣倒是未曾想到也!”

蔡泽毫不掩饰地惊讶赞叹:“老臣原本谋划,这蕲年宫至多住得三五日,便要入雍,预备冠礼。今日一见那老鸟如此做大,直觉冠礼要徜徉时日,只想如何据理斡旋,全然没想到万一……”蔡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王明断!老臣即刻部署,也学学将军运筹!”说罢霍然起身摇着鸭步赳赳去了。嬴政思忖片刻,又唤来赵高一阵低声叮嘱,赵高连连点头匆匆去了。

次日清晨,蔡泽揉着疲惫发红的老眼来了,未及说话,已经软倒在地毡上大起鼾声。嬴政立即抱起蔡泽,放到了书房里间自己的卧榻上,教一名小侍女专一守候在侧。嬴政出来,对王绾、仪仗将军及内侍旅头领兼领内侍总管三人道:“纲成君年事已高。日后,此等实务由王绾总领,你两人襄助。”

三人领命,当即禀报了夜来清查府库结果:蕲年宫库藏兵器三万余件,大都是旧时铜剑且多有锈蚀;弓箭只有膂力弓,没有机发弩弓,箭镞不少,箭杆大都霉烂;大型防守器械,只有三辆塞门刀车,急切间很难修复;粮草库存倒是不少,目下千余人马,足可支撑两个月左右。嬴政听罢道:“塞门刀车不去管它了。最要紧是弓箭。若能赶制得几万支箭杆,再装上箭镞,当可应急。”内侍旅头领面有难色道:“不若从咸阳王城运得几十车来,说是冠礼赏赐用物。”嬴政一脸揶揄道:“能从咸阳运送,何有今日?目下之要,不着痕迹,不动声色,一切都在蕲年宫内完事。”王绾思忖道:“蕲年宫库藏尚有不少原木,可以起炊烧柴之名,拉出锯开,内侍仆役人人动手削制,大约赶得一两万支箭出来。”嬴政赞许点头:“好!只要不出大动静便是。一切外事,我与纲成君周旋,你等只紧办此事。”

一番商议,王绾三人立即分头忙碌去了。

嬴政命随行书吏,从典籍房找来蕲年宫形制图,埋头认真揣摩起来。暮色降临时,蔡泽醒来。两人一起用了晚汤,嬴政坚执将蔡泽送回了大臣庭院,叮嘱内侍不许蔡泽夜来理事劳碌;这才又回到书房,翻起了书吏送来的蕲年宫旧典。四更之时,赵高匆匆回来,禀报说已经探察清楚,嫪毐方面确实没有给蕲年宫安置人手,大郑宫内侍侍女大都不在宫内,随嫪毐狩猎去了。嬴政觉得稍许宽慰,这才进了寝室。

三日过去,嫪毐未来蕲年宫。次日,派黑肥老吏送来一书,说祭祀之物尚未备好,祭天台尚未竣工,冠礼还须稍待时日,吾儿在蕲年宫歇息等候便是。嬴政一脸惶恐问:“假父说来饮酒,何日得行呵?”黑肥老吏气昂昂道:“假父日理万机,该来自会来也。”嬴政依旧惶恐地笑着:“假父既忙国事,嬴政理当前往拜谒抚慰。我去大郑宫。”黑肥老吏连连摆手摇头:“不不不,假父长信侯说了,万事齐备,自会来蕲年宫见王。”“啊——好也。”嬴政长长打了个哈欠,抹着鼻涕慵懒地笑着,“咸阳忒闷,我正要出来逍遥一番。给假父说,莫劳神费力,慢来,左右只是个加冠,飞不了,急甚来?”黑肥老吏嘿嘿直笑:“是是是也,急甚来?左右不是杀人,怕甚来?”一边笑,一边摇着肥大的身躯径自去了。

“一班杀才!”嬴政狠狠骂了一句。

倏忽到了三月初,冠礼大典泥牛入海。

嫪毐对蕲年宫置之不理,咸阳群臣也没有动静,一个月前的声势如同荒诞的梦幻。唯一让嬴政沉得住气的是,留守咸阳的吕不韦每日派来一飞骑特使,向嬴政禀报政事处置并带来重要公文。每次禀报完毕,特使总有一句话:“文信侯有言:咸阳如常,王但专行冠礼是也。”却从不提及冠礼延迟及相关事宜。

嬴政明白,这是吕不韦在告诉他:咸阳无后患,他只需全力应对嫪毐。嬴政想得清楚:冠礼大典是朝臣公请,且太后嫪毐特书所定的大事,即或作态,嫪毐也不可能不了了之;目下,所以出现如此为法度所不容的“臣慢君”僵局,意味着嫪毐已经不怕与他这个秦王翻脸对峙;嫪毐没有动手,最大的可能是嫪毐的诸般图谋还没有就绪,便有意冷落他,公然贬损他这个秦王的尊严。以寻常目光看去,谋划未就便公然做此僵局,显然愚蠢至极,无异于公然向朝野昭示自己的野心。然则,对嫪毐这般粗蠢阴狠之人,不可以常理忖度,别人不敢为,他偏敢为——老子便是这般!秦国能奈我何,秦王能奈我何!嬴政明白,只要耗到时候,嫪毐终究要露出真面目,与其僵持时日给嫪毐以从容谋划,何如打破僵局教他手忙脚乱?可是,如何打破这个僵局?蔡泽只天天大骂老鸟,分明无可奈何。王绾日夜督察秘密制箭,顾不得静心思虑。

嬴政独自思谋,一时竟无妥善之法。

眨眼间清明已过,遍地新绿。这日吕不韦飞骑特使又到,带来的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吕不韦领在都大臣上书太后,力请太后敦促长信侯:务必在四月行秦王加冠大礼;若诸物筹划艰难,丞相府当即征发并派员襄助。

“仲父此举,正当其时也!”

嬴政捧着上书副本长吁一声,再看一遍,蓦然发现大臣具名中多了一个很生疏的封君,不禁惊讶问,“昌文君,何人?”特使回道:“昌文君,是驷车庶长嬴贲。”“老庶长几时封君了?”嬴政更是惊讶。特使感喟一叹,对年轻的秦王说起了老庶长封君之事。

原来,庄襄王弥留之时,对吕不韦留下了一道密书,叮嘱:“我子政少年即位,及加冠亲政尚远。冠礼之年,若有艰难,当开此书。”二月中旬,吕不韦得知嫪毐延误冠礼,更接秦川十余名县令密报,说太后密书调县卒赴雍,无由拒绝。吕不韦顿觉此事大为棘手,蓦然想起这道遗书,当即开启。秘密王书只有一句话:“拜驷车庶长贲为君爵,起王族密兵可也。”吕不韦不禁惊喜感叹:“先王之明也!天意使然也!”立即会同老长史桓砾,赶赴老庶长府邸宣示了王书。

老桓砾征询老庶长爵号。老庶长道:“老夫老行伍,只做事,给个甚号算甚号。”老桓砾诡秘笑道:“目下需示形于外,便定‘昌文’如何?”老庶长哈哈大笑:“随文信侯一个‘文’字,好!文信长信,只不随那个臭‘信’字便结。”吕不韦与老桓砾一阵感慨,当日便将昌文君一应印信、随吏定好,敦促老庶长立马拿出应对之策。老庶长思忖道:“一月之内,老夫密调五千轻兵入关中。三千归老夫,届时剿那假阉货在咸阳、太原、山阳三处老巢。两千给文信侯,解雍城之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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