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和苏秦分手,张仪终于到了临淄。
看中了齐国的强盛与齐王的英明,张仪选定了齐国。张仪的步履是从容的,也是自信的,因为他清楚齐国目下危机,也谋划好了化解危机的对策。当张仪被内侍恭敬地领到一座幽静的园林时,齐威王很是赞赏地打量了张仪一阵子。
“先生光临齐国,幸甚之至也!”
张仪深深一躬:“魏国张仪,参见齐王。”
齐威王大笑着扶住了张仪,拉住他一只手:“来来来,茅亭落座。”亲切豪爽如见老友一般。张仪本来就洒脱不羁,对齐威王的举动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紧张难堪,任齐威王与自己执手来到茅亭。湖畔垂柳之下,三面竹林婆娑,脚下绿草如茵,宽大的亭子间里青石为案,草席做垫,异常简朴雅致。进得亭中落座,微风习习一片清凉,酷暑之气顿消。
“先生可知这茅亭名号?”
“张仪受教。”
“国士亭。惜乎国士亭,冷清近二十年矣!”齐威王叹息一声。
“张仪无功,齐王何以国士待之?”
“大梁挫败孟子,先生其才可知。生为魏人,先行报国,先生其节可知。挟长策而说诸侯,先生其志可知。如此才具志节,安得不以国士待之?”
张仪第一次受到大国之王的真诚推崇,不禁心头一热,慨然拱手:“王以国士待张仪,张仪必以国士报齐王。”齐威王目光炯炯:“如此,先生远道来齐,欲入稷下学宫?抑或入国为官?”
“张仪非为游学高官而来,是为齐国急难而来。”
“齐国一片富庶升平,有何急难?”齐威王似乎很惊讶。
“歧路亡羊故事,齐王可知?”张仪微微一笑。
“齐国歧路何在?”齐威王目光炯炯盯住了张仪。
“齐有大国强势,然无霸业长策,歧路一也。西有中原大业,南有海蛇纠缠,何去何从,了无决断,歧路二也。大道多歧路,贻误时机,一步出错,齐国就会纷扰不断,日渐沉沦。魏国衰落,也只在十余年也。”一席话简洁犀利,齐威王面色肃然,起身离席深深一躬:“先生教我。”
张仪从容道:“霸业长策,首在三强周旋,次在四国捭阖。我有十六字,齐王思之,联魏锁秦,和秦敬魏,北结燕赵,南遏楚韩。”
“烦请先生拆解。”齐威王精神大振。
张仪江河直下,侃侃论证,雄辩异常。微风吹拂,湖畔垂柳摇曳,张仪咬字很重的魏国口音在风中传得很远。听着听着,齐威王紧紧握住了铜爵,双手微微有些发抖。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使他当真如醍醐灌顶般猛醒。骤然之间,三强格局与天下大势格外透亮。寻常名士泛论天下大势,齐威王听得多了,多是不得要领。张仪迥然有异,以齐国利益为立足点,剖析利害应对,句句要害,策策中的,当真是高屋建瓴。一团乱麻的七国纠缠,被刀劈斧剁几下就料理清楚。
“此人大是奇才!”
瞬息之间,齐威王几乎立即要拜张仪做丞相。但是,这位久经风云变幻的老辣国王还是生生忍住了,他要再看看张仪,这可是托国重任也。尽管已经平静下来,他还是情不自禁地一拍石案道:“先生大是解惑。但不知这联魏锁秦,有何具体方略?如何联?如何锁?”
“齐魏相王,齐秦通商。”张仪点到为止,没有再说。
齐威王默默思忖有顷,已经想得清楚,觉得张仪方略实在高明,心中大是松泛,不禁又起身为张仪斟满一爵:“来,为先生长策,一干此爵!”竟先自饮尽了。张仪深感齐王敬重之情,举爵一气饮干,笑着亮了一下爵底,以示更为谦恭的回敬。
“越国北进,先生有何化解之策?”齐威王终于问出了这件头疼事。
“化解越祸,易如反掌。只是,此事须得张仪亲自出马。”
“先生定策,派特使办理不行?”
“敢请齐王,先听策谋。”说着凑到齐威王身边一阵悄声低语。齐威王听得频频点头,又大皱眉头:“先生孤身赴险,本王如何放心得下?然则,此事要派别个前去,确实也可能坏了大事,当真两难。”知道齐威王已经真正为自己担心了,张仪心中大是感奋,慨然拱手道:“王以国士待我,张仪敢不以国士报之?齐王但放宽心,张仪定然全功而回!”
齐威王终于一拍石案:“先生返齐之日,便是齐国丞相!”
广袤荒原上一片蓝蒙蒙军营,大纛旗的越字,三五里外都看得清楚。
这里是齐国南长城外,越国北征的大军营地。在中原大国眼里,越国是个神秘乖戾的邦国——人情柔昵,偏又野蛮武勇,国力贫弱,却又强悍好战。今年开春,越王姒无疆一道严令,将都城从僻处南部山区的会稽,迁到了北方的琅邪。南北千里之遥,越国只用了短短两个月。琅邪,本是老吴国一座要塞边城,东临大海,北接齐国,人烟稀少冷冷清清。而今骤然变作都城,行宫、官署、作坊、商贾、国人挤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再加上十五万大军的连绵军营,气势壮阔得令人咂舌。一眼望去,帐篷连天,旌旗招展,炊烟弥漫,人喊马嘶,琅邪原野活生生一个游牧部族的天地。越王姒无疆下令:休整一月,讨伐齐国,一举成就大越霸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