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羽推门而出。
在元无黎面前，她是麻木的，可当她一口气疾走到远处空无一人的廊下，一个人抱膝蹲坐，各种复杂的情绪就全都涌了上来。赤金锭跑过来舔舐她面颊，雍羽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竟泪如雨下。
小苌生也忧虑地走向雍羽，与她并排坐在石阶上。
“姊姊，殿下他……就是你讲的故事里，那个‘小狸’，对吗……”
雍羽缓慢颔首。她也不管苌生是否能够理解，直将往事一股脑地倾诉。
也许她现在真的急需一个宣泄口。
憋在心里的所有事，说出来，虽不能解决，倒也会稍微好受些。
她对苌生说，“我可以不要命，但元隽行必须死。”
雍羽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推翻元隽行，扶持殿下夺回皇位。
苌生闻言，带着顾虑道：“那，之后呢？”
雍羽一怔。
“复仇之后呢？”苌生问。
很久很久，雍羽都抱膝不语，陷入了呆滞的沉默。
“我不知道。”她低声说，话音空茫如雾。
苌生用小手轻抚她臂弯，又听她道：
“但至少……要亲眼见证大仇得报，才行啊……”
雍羽凝望前方，眸光聚在一处虚空，冰冷亦坚定。
“为着这个目的，我可以不惜一切。所有阻碍我前行的，都留不得。”
如果是裴舅舅呢？苌生想。裴西遒如今是平城四军之北中郎将，天子最得力的武将；若有朝一日战起，裴西遒不就站在了与昙璿王府对立之面，成为昙璿取胜的最大阻碍？
这个问题，苌生纠结再三，最终没有问出口。
“姊姊，你恨殿下吗。”苌生早慧，其实大人之间的事她什么都懂。
雍羽想说不恨，话到嘴边，竟变得很难开口。
放在从前，她也许会执拗地说“不恨”。然而内心真的毫无怨气吗？她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突然就想起了刚到昙璿郡的时候，殿下还处在双膝溃烂、高烧不退的痛苦里，王府没几个仆卫，又因一些琐碎之事遭遇当地豪强挑衅。
雍羽记得有一天，殿下浑身烧热，早失去了意识，屋外是打砸抢掠的吵嚷声，白银和财宝拼命阻拦那些暴徒，可她在屋内还是听到了打砸踹踏声，越来越可怕，越来越近。
那时她不到八岁，无助地坐在榻上哭泣着，紧紧抱住殿下，用小小的双臂守护他，抱住他发抖的、沉重的身躯。
那个场景，那时的心情，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后来的十年，她照顾了殿下十年。她自小是个懒惰、自我、爱逃避、爱吃睡的人，比常人都容易感到疲累，很容易丧失精力——可是在照料殿下这件事上，她不辞辛劳，从未有哪天懈怠。
她给他打轮椅，照料他起居，在他发病时不眠不休陪侍在侧，就算累得不剩一丝力气了也还坚持陪他康复筋骨与肌肉……
她承受着不亚于他的重负，还要分摊他的重负，如今，更要忍受他抛过来的另一种重负。
经年累月，怎会没有怨愤呢。
可是，雍羽也说不出“恨”字。
或许她和殿下，既是彼此的秋海棠，也是彼此的清江。爱如深涧千百折，恨似残烛明灭烟。
所以那天，雍羽没有回答苌生“恨”或“不恨”。
她认真想了想，渐渐深邃了眸光。
“我们是家人，是彼此的影子，”
“是彼此手里的利刃，是彼此身前的盾牌，”
“我们，是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