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力地陷进辇座，头向右歪斜、耷拉在肩上，双臂则撑缩在扶手内。
一条腿仍作盘起状，一条腿则似打蔫的枯枝般，悬垂下来。
赭红色交领袍华侈靡丽，略微敞开，露出了男人的锁骨和些许胸膛；领口不知被酒水还是什么洇湿得一塌糊涂，其下竟也不见中衣踪影；袍服外，还披了件厚重的玄色裘皮大氅，委实突兀。
分外显眼的，是他颈下与胸膛前，交错分布的紫印粉痕——吻痕和咬痕。
不难猜测，他姗姗来迟是出于何因。
直引人遐想无限。
“……我当是谁，”他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碧眸迷离，“原来是……鹊鹞子……”
百官哗然，皆不敢相信，昙璿王一介残废邪孽，竟能如此态度不敬，甚至当众直呼天子的小名！
阶上，元隽行倒是不气也不恼。
“一别十年，”他似温和开口，本就俊美非常的面庞，更显风神隽朗，如圭如玉。
“犹记得，幼时与兄长，与弟弟们一同春猎。彼时兄长绛衣薄甲，意气风发，仿佛生来，便有不坠青云的傲岸，”
元隽行遥遥俯望着他，笑意更深，“兄长回到平城，有些日子了。朕几次宣旨去请，怎都不来谒见？”
阶下，元无黎仍困陷于狭小的步辇，就被这么抬到了殿中央，经受着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迥异的凝视——密密麻麻，宛如在看一场滑稽的马戏。
“还是平城好啊……”元无黎轻喃着，转动脖子，懒洋洋舒展了几分身体，“有至好的美酒，至好的舞乐……直教人……长醉不愿醒……”
席间不时传来王公大臣们轻蔑的嗤笑。
元隽行也笑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来人，帮昙璿王就座。”
四名武卫当即应喏，颠簸着舆辇，匆匆抬元无黎往空位走去，颇随意地落了辇在地上，摔砸一样。
元无黎既早没了髌骨，当然无法走路，甚至不能自立，武卫便架着他的胳膊将其架到漆玉案前，动作粗鲁。他的双腿就如同失去提线的木偶，毫无生机。
——像是被当众戏耍的猴。
裴西遒不由得想。
这是裴西遒头一次见到传闻中不堪至极的昙璿王。
元家人向来美姿容，元无黎也不例外。
眉目深邃如画，鼻梁高挺，脸庞又如精雕细琢的美玉般精绝。
一双松绿的眼瞳好似两泓清泉，唇与颊侧则透着颓靡的艳红。
他好像不在意自己是被怎样无礼地掷在席座，一手撑着脑袋，自顾自拿起鎏金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仰起头，元无黎淡淡笑着，将杯中酒全部倒入喉咙，满面迷醉。
酒液溅到他下巴与衣襟，他仿佛浑然未觉。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一道女声冰寒摄人，带着无形的穿透力，回荡此间。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皆愣，齐刷刷向殿门口观望。
而裴西遒的心，从听到她声音、望见她身影的一刹那，又变得揪拧酸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