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月夫人忽然对我说道:“谢公子回京城了。”
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没什么感觉。
月夫人看了看我,又说道:“过两日,你这城里的几个远房表姐妹,要来咱们府上做客,你还是收拾起来,不要扫了大家的兴。”
想不到,这京城里还有这么些亲戚,我都从未谋面的。我觉得也不是那么想见,便说道:“我近日觉得不舒服呢,不想见人。”
月夫人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心思,语气坚定地说:“咱们月府,好歹是大户人家,你那几个远房的表姐妹,也都是大户人家,你素日没怎么与她们往来,你也好好看看,别人家的大家闺秀,是什么样子的。”
我只得应着。此时,月夫人已经命心儿送了新的衣物过来,很艳的桃红色,上面还以金丝银线绣了凤鸟,既妩媚,又高贵。
但是我平时爱穿半新不旧的衣裳,每每做事时,觉得分外方便。这样金贵的衣物,我走个路都不自在。
月夫人的吩咐已经下来了,明日那些表姐妹便会到府上来。月夫人还提醒了月晓婵,让她也格外注意妆扮,不要被外面来的人给比了下去。
月晓婵倒是很听月夫人的话,全神贯注地听着,睫毛都不眨一下。我都开始怀疑,其实月夫人是不错的,是不是我太敏感了?一个又美丽又高贵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喜欢,怎么偏偏和自己的女儿,总是隔着什么似的。
月夫人越是想将我变成她那样的人,我越是抗拒这件事。曾经的我,因为脸上的胎记,十分自卑,幻想着有一天,能成为一个美女,后来胎记倒是去了,但好像对于美貌这件事,我也就再没有执着的心。
果然第二天,来了四个表姐妹,已经超出三代了,平时来往极少。有两个是姐妹花,一个叫林霏霏,一个叫林陌陌,另外两个,一个叫蒋沅,一个叫谢敏。
她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进府里,便热闹非凡,引来了众人的侧目,她们皆昂着头,带着矜持的笑意,向我们示意。
我与月晓婵,月晓娟,便跟在月夫人身后,月夫人打扮得十分鲜丽,我换上了桃色的裙子,月晓婵也是一身红衣,而月晓娟则是浅绿暗花衣衫,料子也是家常的缎子,完全没有争先之意。
这几个表姐妹,一一与我们打起了招呼,一个个围着月夫人,表婶表婶叫得可是亲热。看那情形,倒像是她们很相熟似的。月夫人道:“你们都长这么高了,上一次见你们,还是五六年前的事呢。”
月夫人又将林霏霏和林陌陌弄错了,一会儿又将谢敏唤作了别人。谢敏人如其名,长着巴掌小的脸,眉眼细细的,眼波流转间,一股伶俐劲儿。她不依地撒着娇,说道:“表婶你不爱小敏了,小敏好难过。”一边说着,一边还拉着月夫人的手,挤着眉眼,却又咧着嘴笑。月夫人用手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笑道:“这鬼机灵,表婶日日都盼你来呢。”
我和月晓婵,月晓娟便与这四个女子在一起混着。我的这些远房表姐妹,都特别好奇,我脸上的胎记是如何去掉的,在她们的印象里,月墨渊是一个又丑又沉默,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吭一声的女孩。
而且她们只见过一两次而已,年长一些的蒋沅说道:“风水轮流转,想不到现在,墨渊你是出息的人了。”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和这一群表姐妹吃过午餐后,我自去屋里歇着,莲生跟在我身后直抱怨,说几个亲戚实在是太聒噪了,吵得她耳根子疼,为什么月夫人要请她们来府上玩呢?
我淡淡地笑了笑,月夫人可能是想要炫耀一下吧。毕竟她们虽然长得也很美,但平时皆在深闺之中,难得出来。而其中的蒋沅,还有谢敏,都已经订亲了。
不过,我有什么值得她炫耀的呢?我行医,她觉得是无用的事,抛头露面,也不合时宜。我不爱打扮自己,不顾形象,她认为我邋遢,不配为她的女儿。
午后歇一歇,又和表姐妹们赏花,她们可以因为一瓶进口的香露,而讨论很久,也可以因为一盒胭脂,而滔滔不绝。蒋沅和谢敏,对于即将嫁人的事,也有不少感触。
蒋沅要嫁的,是当今的户部侍郎,而卢敏要嫁的人,则是谢良安的堂兄谢一山。我好像明白了什么,她们两个,嫁得都很不错,月夫人这是要用她们,来感染我吗?
蒋沅和谢敏谈论到谢家,谢家可是雍朝有名的世家,实力不容小觑,名声也极好。而谢家也出美男子,谢一山已经够好看了,卢敏却小声地说道:“其实我母亲,更钟意谢良安。他又斯文,长得又好,对人又极好,除了他有一个跋扈不讲理的妹子,他样样都好极了。”
卢敏又说道:“那谢苏苏当真是极不讲理,我与她一同参加过宴会,她身上穿的,那是艳俗无比,头上戴满了金银,实在是没有品味。可是她的哥哥,温润如玉,这京城里的女子,谁不想嫁给谢公子呢?谢公子也不像其他公子,酷爱逛青楼找花魁,他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偏偏一心一意的,从不乱来。”
卢敏一行说,众人一行附和。这时年纪小一些的林霏霏说道:“如此完美的男子,我还没有订亲,一定要试一试。”
一旁的林陌陌说道:“霏霏,你先瘦十斤再说吧。你今年比去年增了一圈,继续这样下去,便成一座山了。”
林霏霏是个胖胖的美女,皮肤白白的,一笑眼睛就找不到了。她自信满满地说道:“我才不要瘦呢,瘦不拉矶的,多没意思。你们看看,京中的贵夫人们,不都是我这种体格的吗?”
我想不到,我的这几个表姐妹,如此热衷于八卦,我试着提醒一下,“咱们说点别的好不好?”她们没有理会,继续带着醉意一般,谈论着谢良安。
忽然有人提起常云昇来了,对了,是林陌陌。林陌陌说道:“我听人说,咱们的定远将军,已经十八了,并未婚配呢。”
我倒是觉得奇怪,我和常云昇居然没有一点流言?她们也从未曾听说?这不对啊。常云昇为了我,向泽帝请求赐婚,再三地被拒,这也曾是京城中的一大新闻啊。当时很多人都说,我配不上他,这流言传着传着,怎么就好像消失了似的,也无人在意了呢?
莲生和月晓婵,就在一旁听着,月晓娟已自去了。她们说起常云昇的时候,莲生笑嘻嘻地看着我,然后上了一盘盐浸花生,众人一边剥着,一边七嘴八舌地评价起来。
果然她们都不看好常云昇。卢敏是领头羊,她自然先发表意见,她说:“常云昇这个人,实在古怪,而且据说,他天生刑克亲人,他才几岁呢,就父母双亡。”蒋沅又说道:“听说他脾气上来的时候,连圣上的话,也要驳一驳。如今仗着自己有军功,自然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万一哪一天,他吃了败仗,或是圣上不再信任他了,他跌落也是迟早的事。”
林霏霏又笑道:“你们说的这个人,我也知道,我远远地见过他一次,横眉怒对的,我当时都被吓到了,他一身匪气,原来是自小无父母,也难为他了。”
林陌陌继续说道:“他这个人啊,京中的小姐们,都看他不惯,都没有人要嫁给他。谁会嫌自己命长呢?”
她们说得火热,见我一语不发,卢敏又问起我的意见。我看她们个个眉飞色舞,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真是难为月夫人,要通过这么多人的嘴巴,来告诉我,常云昇嫁不得,而谢良安,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别人不肯嫁的,我就嫁不得吗?别人爱慕的,我就非得去争抢吗?
我剥了一颗花生,又命莲生倒茶来,众姐妹吃着咸口,又谈论着京中排得上号的公子们,也不嫌口干
。我笑道:“你们只是听说,我和定远将军,也算有些交情,他倒没有如此不堪,只是他的脾气臭,是真的,他父亲死得早,也是真的,他敢抗议不平事,也是真的。”
一群吃着盐浸花生,品着香茗的姐妹们,都被我的发言惊到了。
蒋沅说道:“我的姐姐,也嫁了一个脾气不好的男人,倒是一表人材,也是行伍出身,还只是中尉,成亲后,总是打骂她。姐姐告诉我,万不可嫁行伍之人,全然不解风情,不是受分离之苦,就是说不到一处。我姐夫那些同僚,也都是那般粗鲁野蛮,可以拿黄金百俩去潇洒,也不知道给妻子买根簪子。
我感觉她们皆是有的放矢,一定是月夫人的阴谋。
到了第二天,我偷偷地溜出去了一会儿,想要换一口气。我乘着马车,一路狂奔到了常府,常云昇这段日子,在家中休养的时间较多。上一次被扣押于宫里,失去近一月的自由,泽帝下了令,许他一月的假。
我一到常府,见着了应知天,却并未见到常云昇,一问,原来常云昇又去校场上点兵了。他哪里真能闲在家中呢?我不由得有些失望,应知天一脸严肃地对我说道:“将军为了国事,日夜不得眠,听说最近,边境又不稳了。”
我无精打采地回府,直到晚上,总觉得索然无味。忽然我感觉到,那几个表姐妹的话,好似也不无道理。她们吃过了饭,又继续在月下畅谈。
卢敏又讲起了,她父母是如何相爱,当初她的父亲远在丰城为官,半年有一月的休沐。她的父亲为了早日回京,见到妻儿,只抄最近的路,有一次差点被老虎吞进了肚子。好在她的父亲也习过武,此事一直瞒着,到母亲去世,也没有相告。
众人听得好生羡慕,而她们又赞道,表婶和表叔也是极相爱的。我客气地笑了笑,她们也很少来月府,只怕也没见过月行山两次。
到了晚上,我失眠了,今天我好像特别在意,没有找到常云昇的事。如果以后,我经常找不到他,可如何是好?他今天要点兵,明天要出征,后天在战场上生死未卜,万一运气不好,不是明枪,就是暗箭我有些后悔,遇到他了。
莲生也没有睡着,不过是兴奋得睡不着。我问道:“你也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长勇了吧?”
莲生乐呵呵地说道:“上一次见面,像是昨天的事,见他一次,我这一整年,都像被日头照着呢。”
我忽然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