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暖日和风,阑干楼阁帘栊,杨柳秋千院中。
晴。
知难行易,嘴皮子翻翻最是轻松。做官的动动嘴,当兵的跑断腿。张问远的提议无人反对,童子营的惯例还是比较“民主”的。主官的命令不折不扣执行就是了。
毛学旺精明狡狯,大局观不如张问远;焦丙勇武,谋略这东西有限。至于童子营的少年们,那肯定是有鬼主意出鬼主意,没准教头会抽空发来嘉奖。当然爆栗子也是嘉奖的其中一种。至于没鬼主意的就卖气力。好在众人一直气氛亲切,张问远也没有一言堂。
童子营的这帮人出去也不祸害人,也不闯祸,还是挺好管理的。哦,有时候。
给望镇的船帮坐地户添堵,这活计难度微乎其微。但是要组织起像样的势力对冲现有的两支船队,搞出一个三足鼎立的局面,可能还是有难度的。可以利用的一条是群众基础挺广泛。周围有的是看着锅里的肉吃不到嘴,一大帮敢怒不敢言的渔户和船老大。
张问远这种搞情报、刺杀做专业的,玩点阴谋诡计也算是本行。他把人都召集起来,让老三、老五和小六这一组负责广传流言,散布消息:捻军在北方大获成功,继斩杀僧格林沁之后对朝廷进行反攻,已经一路杀向京畿重地。天下又到了风起云涌的大变局时分。
等流言发酵之后传播到一定范围,再派老大、老四和蔡小巳负责出去送信,联络和串联周围各路船老大,用盛镇“张行”的名义劝说他们切勿错失良机,抓紧抱团。
毛学旺、焦丙和裴勇、董名山摇着乌程逃难的小船四处招惹是非,给强行霸占盛镇水路的两家帮派搞出无数幺蛾子。混乱不断扩大。
盛镇以西是一片广大宽广的湖荡,水路通达。江南运河从此途经。盛镇东方则是京杭大运河纵贯,连接禾城的泾镇。
以市河南北分界。北界和镇西为旧有的枪船首领卢小二、卢长生把持,后来转为吴清祥的地盘。太平天国失败,枪船首领们被清算后,王恩寿逐渐控制了这一片区域。南界和镇东为禾城知府许瑶光支持的许存“光”记所控制。
王恩寿前后取得许多枪船,连同抬枪、鸟铳、小炮之类的武器,最为勇悍。童子营打的就是精锐,先挑骨头硬的啃下去。
某日,毛学旺四人摇着船,悄悄摸到西荡口。王恩寿的“云”记船工脚夫正在码头清点货物,装船等出发。毛学旺做出一个手势左手握拳,右手手掌压下。焦丙三人会意,裴勇押船,其余三人带着铁凿悄悄潜入水中。
不多时,“云”记三条水线最低,满载货物的船先后漏水,船身渐渐下沉。码头上的众人乱作一团,赶紧上船来查看。可惜已经太迟了,来不及救助。最后船还是下沉。
前些天茶肆酒楼疯传一条消息,许存有意独占市河。这个时候“云”记在码头无故同时沉船三艘,就很耐人寻味了。
还没等王恩寿去找许存对质,第二日“光”记的五个船老大在市河边吃酒,和邻桌的四个疑似“云”记船工发生口角,最后斗殴上升为全武行。“光”记五对四完败,三死两重伤。这起血案彻底引爆了东西两大帮派之间的矛盾。
按照酒馆老板的供述,疑似“云”记船工起先议论昨晚西荡口码头沉船打捞出水,确定是有贼寇凿沉货船。怀疑这是“光”记的人干的。
“光”记五个船老大喝的有些意识虚浮,有人还是忍不住出声反唇相讥说他们“才看不上北界那三瓜两枣的买卖。比起南界来啥也不是。怎可能是我们的人凿沉的?”
“是不是你等凿沉的心里清楚!做了还不敢认,乌龟王八蛋龟孙子。”
真别说,酒馆老板的记忆力一等一的好。几乎一字不差都复述出来。五个船老大都是有血性的直汉子,怎能忍的住遭人指桑骂槐的辱骂。他们愤怒的跳起来朝邻座四人扔杯盘碗筷。邻座也是不堪挨打,马上动手还击扔盘子。酒馆的伙计愁眉苦脸上来拦阻,一个躲闪不及,挨了酒坛子躺倒。
四人中的一个汉子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不过就动手,你们还真是龟孙子咧。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有种出来干一架。五个废物东西喝了猫尿就一起上吧!爷爷瞧不上你们,让你们一只手。有种来呀!”
五个船老大炸锅了,齐齐扑上来张牙舞爪的一副拼命样子。
这下子九条汉子就在酒馆里乒乓乒乓干上了。一个娘娘腔喊:“啊哟!你他娘的敢拿刀子阴我!”另一个汉子吼:“光记都不要脸了,还和他们废话什么!都动刀见血啦,客气什么掏家伙!”
有心算无心的。乔装改扮的童子营成功杀死了这场闹剧,并且胜利逃亡。酒馆老板被横尸当场的惨案吓得涕泪纵横,手脚软塌塌的动不了。根本就没人上来阻拦行凶的凶犯。而跑堂的伙计还没醒过来。
“云”记这次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根本就说不清楚。自己审查内部到底是哪四个胆包天的混账,没人承认。“云”记的摊子大,也是鱼龙混杂的。有不在场证据的人虽然不少,拿不出不在场证据的人也挺多的。这就难办了。
王恩寿找不到事主,内部怎么统一口径?闭着眼睛承认又不甘心。当家人也有烦心事,光记的人来踢门下脸子,他还得忍气吞声的“协查凶案,拿办凶徒。”搞得王恩寿郁闷,云记内部的众人都有些压制不下来。这不是就有内部的议论传出来,就算是云记的做了又怎的?早晚两家也得并做一家。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唯恐天下不乱的,净瞎说大实话。
王恩寿早就觊觎主要被南界实际掌控的庄面,想要多分出一杯羹。只是形势比人强,许存背靠着禾城的主官,手里的家伙也多。要不是前面一直没有一个合适的由头,也不至于让许存平白的占住南界这块最大的生财之地。这次好像事情有了转机。
王恩寿的卧蚕眉微微皱起,丹凤眼微微眯起,眼睛却是精光四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生哪得几回搏!不如趁此良机,收拢盛镇的船帮做成一家。
只是禾城的那尊佛却是难移。如何在不惹翻禾城知府的前提下顺利解决许存的“光”记,需要仔细的做一下谋划。请神容易送神难。盛镇被太平天国划到禾城的绣水县,所以曾经禾城知府对盛镇确实有着管辖权限。不少枪船首领投奔禾城团练赵景贤。这个盛镇船帮南北界分界也是太平天国区划改动之后的遗留问题。
两省分界历来牵扯不清。尤其是江省,自身的顽疾名闻天下,号称“大内斗”省。要追溯起来全是前朝太祖定鼎江山,都城金陵设在南直隶省内。元代的江南行省不复存在,吴语区也被人为分割开。
盛镇身处两省交界,位置就比较尴尬。地方割据争夺谁的力量大就归属于哪一方就是。换成统一的国家,两省之间只有保持相对的均平。比如乌程得到太湖沿岸七十米的水域,其他水面都被划归江省。为了均衡浙省在太湖水面一碗水没端平的关系,江省让渡舟山群岛北方的嵊泗列岛给了浙省。
许存可不是软柿子。他能够把持南界凭借的是拳头还有谋略,当然也有禾城的关系。绣水县也罢,吴江县也罢,吃到嘴里的肉想让狗吐出来,看它呲牙不呲牙。咬你一口也算轻的。
许存得知手下五个船老大三死两伤,已经暴怒了。他还是有城府的,知道搜证找官府。善于逃跑的县丞就在盛镇坐镇,顺便到县丞府上告状。真相有时候一点也不重要。许存从这次惨案中嗅到了危险。
手下的眼线传上来的消息说,作人证的酒馆老板指认四个行凶的人是“云”记船工。另外酒馆跑堂的堂倌在被砸晕前也看到四个凶犯。堂倌也是受害人,被酒坛砸出轻微脑震荡,头骨这么硬都凹下去一个坑。
这事肯定不能善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许存并不介意接手北界的生意,在盛镇一家独大。早就看“云”记不顺眼。以前看不对眼,头撇开走道相安无事还则罢了。如今出了这么大的凶杀案,王恩寿那个王八蛋乌龟养的还不过来赔钱送凶手,哪里是想善了!
童子营成功的挑起了盛镇南北界两大帮派的矛盾。那架势端起来就开始火星四溅。两大船帮基本已经到了“你瞅啥?”“瞅你咋的!”的酝酿情绪阶段。高潮估计已经不太远了。导火索已经准备妥当,就差那么一星点的火花。许存和王恩寿各自手段齐出暗自筹划。一句话,充分准备,且等着炸开让尔等知道什么叫霸王龙吃肉不吐骨头。
盛镇县丞也是消息灵通的人物。他在衙门办事房筛糠似的发着抖,抑制不住的转着圈圈:“县令什么时候过来调解!靠我一个小小县丞担不起这档子烂事。”
至于说那个有所耳闻的什么狗屁的“张行”算什么东西!蟑螂还差不多。藏头缩尾巴的平时看都看不见,两大船帮还有县丞都自动忽略了“张行”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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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定都南京,围绕南京建立一个加大版的行省直隶,包括今天的江苏、安徽及上海地区。此时苏南、苏北才第一次属于同一个省。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直隶改称南直隶。
江浙之间的太湖之争在明朝埋下隐患。明朝以前,太湖绝大部分时候都属于同一区划, 如秦朝的会稽郡,三国时期的吴国,唐朝的江南道,北宋时的两浙路,元朝时的江浙行省等。太湖之争是朱元璋为了分割江浙而有意为之。朱元璋硬是以太湖为界,活活拆散了江浙地区。